周不破看见他们也有点意外，笑着讥讽道：「哟，真看不出来，你们还懂这玩意儿啊，那么贵的票也来凑热闹。」

老杨刚想解释，就被阿七暗地扯了一下，抢先开口：「这不因为媒体上都说好么，我俩也想来开开眼界。」

「那倒也是，像你们这种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是该好好陶冶一下。这舞团的老板我认识，如果想要演员签名，我倒可以帮你们……」

「不破！」蓝杉皱眉的瞪他一眼。

周不破莫名其妙道：「怎么啊，我说的是实话好不好。」

「哥，他们是……？你朋友？」站在周不破身后的男人朝阿七和老杨投去疑惑视线。

「算、算是吧，」周不破别别扭扭的，「就是在那死胖子摊上认识的。」

蓝杉道：「阿七，这位是我那姑娘的小叔，不破的弟弟，逆行可厉害了，是个麻醉师呢！」

周逆行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阿七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当年叶云是同性恋的消息曝光时，在娱乐圈里闹得沸沸扬扬，而照片里和叶云在一起的男人与周逆行长得一模一样。也多少听叶云说过以前和他有一段旧情，不过这人好像早已成家，叶云也就彻底断了这门心思。

没想到这个人的哥哥竟是周不破，也难怪叶云会认识他了。

「喂！你们到底还看不看啊，不看我要回去带孩子了。」周逆行身旁的男人面容不悦的催促起来。

「看看看，好不容易咱们可以过一下二人世界，怎么不看，」周逆行讨好的哄着，「哥，那我和英豪先过去等你们。」

见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走到位置上坐下，蓝杉又看了看阿七道：「你们这位置是不是太偏了，能看的见么，要不我们和你们换换吧。」

「不用不用，这里挺好的。」阿七推辞道。

「没事的，反正这票是朋友送的，我门也看不懂什么艺术，」蓝杉冲周不破道，「不破，我们和他们换一换好不好？」

见周不破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阿七忙道：「真不用了，你们还有朋友在那里，我们过去不方便，再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就更不懂艺术了，可不是浪费了那么好的位置，你们快去吧，舞剧也要开始了。」

阿七这般坚持，也不好再劝，但周不破却觉得他真不识抬举，翻了个白眼拉上蓝杉就走。

「这个蓝杉人倒是挺好的，就他这个姓周的朋友不咋地，」阿七刚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老杨就道，「我听说啊，自从他来帮胖子摆摊起，很多人都很讨厌他呢，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什么人都瞧不起，我最讨厌他这样的！」

「人家是医生，本来就和咱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他能来帮胖子摆摊，已经算不错了。」

闻言，老杨不服道：「医生又怎样，不就是个妇产科的医生么，和接生婆也没什么区别，他若真那么厉害，那把你这双腿治好看看，我老杨一定给他磕头。」

阿七苦笑：「行了，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看演出吧，梦龙都出来了。」

老杨这才急忙收了口，兴致勃勃的朝舞台投去视线。

全身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在音乐的伴奏下，裴梦龙穿着一袭红黄相间的僧袍登场，光一个亮相的姿势就惹得全场掌声哗然。

阿七对此很是意外，这舞剧虽一夜之间红遍整个媒体，但对于那些评价他从没关注过，本以为不过是《度己》这名字取得稍有禅意，他不认为一个外行人写的本子能好到哪里去，顶多用现代舞来跳跳而已，可没想到，居然还是古典舞。

舞蹈的种类很多，其中古典舞可以说对创作人员和表演者的要求是最高的，因为它难就难在写意不写实，就如同中国的国画一样，看似简单，却大象无形，意境无穷。

起先还泥足深陷在内心的挣扎中，但好像一听见音乐，一看见舞姿，阿七不自觉的就投入了进去，除了那一方舞台，什么都已经忘记了。

他仍旧坐在角落，几乎被黑暗淹没，满身素色，甚至比普通人还要普通，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思想，却是属于常逸的。

整部舞剧论音乐论舞台布置都堪称上乘，卓越的舞姿编排可谓推陈出新，裴梦龙的演绎也无懈可击，将古典舞的精妙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就这故事，阿七却并不喜欢。

大多的人喜欢看古典舞，无非是追求那种时空穿越的超然之美，很少有人真的能看懂，自也谈不上什么鉴赏，不过是沈醉于演员曼妙绝伦的舞姿。

但阿七看懂了，也明白了他们所表达的一切。

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裴梦龙饰演的僧侣，一面禁锢于对佛祖的信仰，一面又深陷于对红尘的迷恋，他将自己一分为二，时而是被欲望操控的情僧，时而是背负罪孽的苦行僧，两者互不相容的在体内奔腾着对抗，他孤独的坐于佛床之上，只能无奈的以经卷为知音，念珠为佳人，梵音为情歌，青灯是他唯一的光明。

一份寻常的爱情，就是宿命给他的劫。

待尘埃落定，韶华已逝，才恍然，自己曾是那般深情。

常逸的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繁琐严苛的佛法如同舞蹈给他带来的磨难，千缠百绕的尘世就是被他禁锢在心里的欲望，如同一部无字的经书，读不懂，亦参不透。

童年的鞭笞与痛苦逼迫着他成为了舞蹈最卑微而虔诚的信徒，从他背叛了信仰，堕入情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去了。

如今能做的，就是束手就擒，真的，无论幸与不幸，他的罪，自己受。

舞剧接近尾声时，几乎所有的观众都留下了眼泪，他们的悲伤不过是因为有情人不能眷属，但阿七的眼泪，却是为了写出这个故事的人而流。

也许这才明白了那个人的用意，度己并非是看破红尘后的重生，而是历尽情劫后的归途。

赢天，你能想到这一层，却是我从未曾领悟的。

演出结束了，众人都为此精彩的表演站起来鼓掌，只有阿七和老杨没有起身。

或许因为是真的看不懂，老杨在中场时就已经沉沉的酣睡了过去，阿七也因此庆幸没有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怆然涕下的模样。

全体演员谢幕后，主创人员轮流上台致词，卓越和裴梦龙的人气最高，献花献礼物的堆满了整个前台，当然，服装师，舞台设计师和作曲者等也不逊色，大多都是阿七的旧识，业界的鳌头，自然受到了不少的追捧与喝彩。

一个个看过去，阿七紧张得手脚冰凉，每次总以为下一个是那个人，但却又不是，这种煎熬几乎让他窒息。直到那个人终于站在舞台中央，西装革履，英姿飒爽，阿七以为终于迎来了解脱，但心跳却快得失去了控制。

工作人员还为他调整话筒的角度，台下已经传来不少女性观众的尖叫声，各个媒体记者也纷纷闪着灯拍照，自从他重振舞团起，舞迷们就都知道国家舞团有这么一个老板，家世显赫，英俊成熟，尽管多金却没有商人的那种铜臭味，关键的是还有写本子的才华，只怕这样的男人没有女的会不喜欢。

那赢天放眼扫了一圈诺大的堂子，上下两层看台挤满了人，他的视线就像在寻找什么，久久的不停徘徊。

当阿七看见他的目光几乎与自己对视时，不自觉的就屏住了呼吸，就算他所在的角落从台上看去根本是一团漆黑，但阿七仍旧心虚的压低了脑袋。

可能是因为迟疑的时间长了，或是并没找到那个人而放弃了，那赢天这才微微叹息了一声，开口致词。

「今天很荣幸能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为大家呈现《度己》这部舞剧，在此，我非常感谢各位观众能够莅临支持，也为台前幕后的所有工作人员表以敬意，正是因为你们的辛勤付出，才有了舞剧的成功。说来惭愧，这部舞剧是我一次以编剧的身份创作的，作为一个外行人，有很多不足之处……」

那赢天按照常规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但目光还是在看台里不停的搜索，哪怕一丝与那个人相似的身影，他都会将视线停留下来，反复的确认，又失落而归。

其实他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媒体的闪光灯弄得他心烦意乱，恨不得跳下台子，大喊那个人的姓名，逐个确认。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样的念头，从那个人最后留下的那一页没有名字的信纸中，那赢天就明白了，就算在全世界呼喊『常逸』这两个字，都不会再得到任何回应。

是的，他想找一个人，却连这个人姓名都不知道。

自己并不是要去打扰他，就算那个人出现在他搜索的视线中，那赢天也不会强行的去与他相认，只要远远的看一眼，也就无憾了。

为什么那个人连这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呢……

他突然间就再说不出一个字，冗长的空白，整部舞剧仿佛成为他自导自演的一场笑话。

台下的观众和媒体都诧异的骚动了起来，皆不明白那赢天是怎么了，阿七也愣住了，看着台上的人那凄凉的神情，不由的坐立难安起来。

「……我之所以把巡演的第一站选在这里，其实是为了一个人，我希望他能看见这部舞剧……」那赢天突然再次开口，垂着眼帘，声线微弱而颤抖。

此话一出，更是满堂哗然，大家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记者们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始追问。

「那先生，请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你创作这部舞剧的灵感也来源于这个人吗？」

「请问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曾经的恋人？」

……

「他……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那赢天好像在回答，又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再次放眼望去，也顾不得记者们提问，朝整个观众席提高了音量道：「我不知道你在不在这里，如果你来了，不用慌张，也不用躲藏，我不会去找你，只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