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C城的各个媒体都传出了在剧院惊现常逸的报道，尽管没有拍到确切的照片，但却反而引起了舞迷们无数的揣测，纷纷拥堵在剧院门口，希望能见到昔日的偶像。

一个本该是被忘记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又称为关注的焦点。

那赢天那以后也没有出现在媒体视线中，更没有让舞团给出任何回应，只是交代了裴梦龙和卓越督导演员们认真演出，关于常逸的事半个字都不能提。

暗地里带着叶云来与阿七会面，一别就是五年，或许两人谁都没想到会有机会在此相聚，叶云看见阿七的变化，哽咽了良久，心中滋味复杂，又喜又悲，喜的是阿七的双腿可以行走，悲的是这个原本骄傲自信，光彩夺目的男人，竟被无情的岁月彻底击破了。

两人在屋里相谈着彼此几年来的生活，那赢天就守在门外，即便有意回避，但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耳朵，阿七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格外认真。

那是一个如水般平淡的故事，充满了安稳和宁静，就算没有他的参与，这个人仍旧过得很快乐而坦然，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相比之下，听了叶云口中提及的自己，让那赢天觉得他是那么的脆弱，失去了一个人，仿佛就是末日，没有勇气再去认真的对待生活。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沉溺于孤独中，被无限放大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最可怜可悲的家伙。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忘字不是这么容易学会的，那可是亡心啊……心若不死，又怎能生忘呢？

那赢天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常逸竟是真的做到了。

他仰天长叹一口气，就见对面楼房上的老杨正站在窗边用打量的视线望着自己，好像为时已久了。

昨天因为太过仓促，那赢天到现在看清了那张苍老而淳朴的面容，从阿七的故事中也知道了这个人对他的帮助，以及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那赢天五味杂陈的与老杨对视了片刻，还是朝他扬起一抹善意的微笑，点了点头。

老杨愣了愣，神色间荡漾着疑惑和不安，颤巍巍的也朝那赢天点了点头，就急忙退回了屋内。

看着空空如也的窗户，那赢天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逐渐黯然下来，是啊，岁月带走了常逸，让他成为了平凡的阿七，但却没有带走那贏天，让他变成这样一个老杨，参与彼此的人生，书写彼此的故事，自己终还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叶云离去后，阿七还是按部就班来去宽窄巷子摆摊，就算那赢天一直跟在身旁，也没太过在意，他不想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让自己的生活失去平衡。

老杨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听过那赢天的事，这让阿七感激的同时又产生了愧疚，只是想着等这两天过了，再与老杨好好的解释，他甚至愿意对这个男人坦白自己以前往事。

「来，阿七，这是出门前刚做的，你快趁热吃了。」

打开新买的保温饭盒，饭菜都还冒着白烟，老杨将一块块肉都夹进了阿七碗里，满脸洋溢着笑容，觉得终于可以不再担心阿七饿坏肚子了。

「你别总顾着我啊，这么多菜，我哪里吃得完……你也多吃点。」

阿七将肉夹回给老杨，两人都朝彼此笑了起来，这样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也让人倍感暖意，直到看见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的那个男人，阿七的笑容才有了几分违心的感觉。

当作没看见似的，低下头机械朝嘴里送着米饭，阿七却恍然发现口中的滋味变了，米饭曾是他克己为人的清规戒律，生平第一次破戒就是从那赢天这里开始的。

他还能清晰的记得久违而陌生的米粒充斥在整个口腔里的滋味，只不过那时的香甜如今却已变得苦涩了。

阿七心不在焉的吃得尤为缓慢，余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那赢天身上，那张面容上显露出的伤感和羡煞，仿佛如芒在背，刺痛了他。

「老杨。」

「嗯？怎么了？」

「……」阿七内心挣扎着，踌躇了很久，没敢抬眼，搅动着饭菜虚弱道，「等你吃完了，帮我送碗馄饨过来吧……」

老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见阿七看似若无其事，但又满腹心事的模样，老杨好像这才意识到什么，回头朝那赢天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多说多问，潦草的吃完后就回到了自己摊上。

阿七见送来馄饨的人并不是老杨，心里多少有些在意，怕那个老实的男人多想或是误会自己。

毕竟他不是常逸，而是阿七，在阿七的人生里，老杨就是他最看重的人。

阿七端起馄饨伸向不远处的男人，也没看他，只是手在微微的颤抖。

那赢天一怔，不敢确定他所指向的人是自己，竟有些仓皇失措了起来，或者是受宠若惊。

「你自己拿一下吧，我腿脚不好，怕洒了。」

听阿七淡漠的口吻，那赢天这才反应过来是对自己在说话，有点头重脚轻的走过去，接过那碗鲜香的馄饨，不经意碰到的指尖，又慌乱的缩了回去。

那赢天呆呆的杵在原地看着阿七低头忙碌的样子，一种无以名知的狂喜划过心间，如梦如幻的，真实得有些不切实际。

阿七整理着东西的手停一下，又继续起来道：「可以麻烦你站旁边去吗，我没法做生意。」

「哦，好……好……对不起……」

那赢天惶恐的点头，彼此疏远得是那样小心翼翼。

站到阿七身后，那赢天望着他背影，吃了一口馄饨，仿佛暖到了心窝，忍不住道：「这馄饨味道真好。」

「嗯，老杨的手艺向来不错。」

从阿七的口中听见老杨的名字，就像冰水浇灭了喜悦，那赢天心里又犯堵了起来，看见两人友好陪伴的模样，怎能让他不生嫉妒呢，对这个人的爱护和关怀本是自己的专属权利才对，现在却都被另外的男人一一取代了。

他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稍有插足，都像是在破坏。

既然这个人表现得那么冷漠，那这碗馄饨又带表什么呢？他心里其实还有自己的不是么……或是说这只是同情和恩赐罢了？

那赢天甚至会想，如果之前他在这里认出了这个人，不给他伪装或防备的机会，是不是一切就又不同了呢。

阿七摆好摊子没一会儿，小钊就来了，看见那赢天这个大金主也是一惊，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偷偷瞟了眼阿七，脸色难看得紧，还是少惹为妙，就唱起了阿七最喜欢的那首曲子，好歹缓解一下诡异的气氛。

很快的蓝杉和周不破也来帮胖子摆摊了，目睹了昨天剧院的那一幕后，好像也不意外那赢天的出现，倒是蓝杉就盯着阿七的脸猛瞧，又疑惑又苦恼的模样。

「那个……阿七啊，」蓝杉实在忍不住了，小声试探道，「你……真的就是那个跳舞的……？」

阿七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淡一笑。

蓝杉瞪大了眼睛，也猜到是八九不离十了，拉着周不破就紧张道：「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那个跳舞的明星就是他啊。」

这种事白痴都早就看出来，只是周不破也确实没想到罢了，目光落在他腿上道：「喂，你既然是跳舞的，那这腿到底……？」

「是车祸，」阿七面无表情，「周医生，我早就说过了。」

「不是……！你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啊，知不知道我这双眼睛可是人称X射线仪的，一看我就知道你这腿……！」

阿七叹了口气，打断他道：「周医生，谢谢你关心，我现在挺好的。」

挺好的意思是，要他闭嘴了？周不破这个倔脾气那里咽得下这口气，用力白他一眼，索性去找那贏天问个清楚。

「他这双腿到底怎么回事？说是什么车祸，当我瞎啊，被车子撞出来的粉碎性骨折可不是这样的。」

那赢天深看了一眼阿七的背影，眼前又出现那些恐怖的画面，深吸了一口气道：「他说是车祸，那就是车祸。」

周不破简直难以置信瞪向他，又好气又好笑的冷哼道：「你们这是在侮辱我的专业性吗？还是说你们以为一个妇科大夫就不懂骨科了？」

「你能治好？」

「当然不可能！他伤得那么重，这辈子就别想跳舞了！但我想知道是谁给他医治……」

「既然治不好，就不必麻烦了。」

那赢天回绝着，不管周不破怎么在耳边骂骂咧咧，他也再没说过一句话，毕竟关于阿七的这双腿，一直都是他想避而远之的噩梦。

其实这几年来，那赢天一直在把阿七的病历投去国外各大知名医院，但得到的回复都与方珏所下的诊断差不多，这双腿能保住就已是万幸了，不可能再有多大的好转。直到一年，美国的一家私立医院传来好消息，说有一半左右的希望可以让阿七的腿恢复到像正常人般行走，但要跑跳，还要跳舞，是永远不可能呢。

这对那赢天来是一个希望，他为此高兴了很久，可自从见到阿七后，这样的希望好似没了意义，这个人明显不再想与自己有任何牵连，更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或许腿医不医得好并非是那赢天如此执着的理由，而是形成了一个假想的借口，希望还能借此与那个人相处，甚至是挽回这段感情。

两天的时间，几乎转瞬即逝，在阿七做生意的时候，那赢天就站在一旁，边听着小钊的歌，边默默地看着他，然后目睹一幕幕阿七和老杨之间的亲切友好，总是心如刀绞的望着阿七房间里的灯灭了才肯离去，天没有亮又再次出现，知道时光短暂，恨不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多看这个人一眼。

说是想与阿七聊聊天，但却没说上几句完整的话，不知是刻意回避，还是一言难尽，更或是他们之间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送送你吧。」

可能阿七早有打算，这天收摊收得早了些，和老杨一同回到家放下东西后，说了这么一句就杵着拐向前走去。

那赢天和老杨互看了彼此一眼，老杨没说话，回头继续整理着车上的东西，那赢天礼貌性的朝他点点头，也随着阿七而去。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除了宽窄巷子还有热闹的动静外，两个并肩而行的这条小路却是安静异常的，唯有拐杖接触到地面发出的响声，显得格外的清晰刺耳。

「老杨挺好的，看得出是个老实善良的人。」

那赢天说出的这句，不排除有讨好的意味，明明对老杨含有一丝微妙的敌意，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圣人般宽容的模样，虚伪恶心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