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赢天冲出门的那一刻，看着那抹颠簸的背影，感觉真的像极了那个人，但又很不确定。

他犹豫了起来，害怕自己一出口得不到任何回应，视线中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忍不住还是叫出那个人的姓名。

看见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那赢天感觉自己心跳也停了。

这时周不破和蓝杉，还有裴梦龙他们都赶了过来，面对这样的情况，或是疑惑，或是惊讶。

老杨也不解的回头看向那赢天，对他刚才叫出的名字貌似有点印象，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更不知道阿七听见为什么会停下。

阿七背脊微微颤抖，将头埋得更低了，棒球帽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他握紧了拐杖，拼尽全力的再次挪动起双腿迈步。

「等等，别走……」

那赢天慌乱的向前跑了两步，又望而却步的停了下来。

其实就算他不这样，阿七也走不动了，在那个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时，仿佛所有的力量都抽走了，刚才那两步挣扎已是极限。

见阿七不动了，那赢天才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缓步上前，他半虚眼反复确认，还是非常的动摇不定。

明明散发出的感觉像那个人，但身形状貌却又不是他记忆中的那样。

听着临近的脚步声，阿七竟从没有过的心虚，咬紧了牙关，不敢泄露一丝声音。

「阿七……」

老杨见那贏天从自己跟前经过，不知道他会对阿七做什么，担忧的也想过去，哪知就被卓越和裴梦龙拉住了，两个人都摇了摇头，弄得他更加糊涂了。

逐渐接近着那抹背影，那赢天目光落在那双残腿上，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人可以站在自己的眼前，如果不是手中的那根拐杖，那赢天几乎感觉他就是一个正常人。

他目光夹杂了欣喜，犹豫，胆怯……甚至无法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复杂。

试探的走到这人身旁，那么近，他却仍旧看不清他，只看见那帽檐下，一滴一滴的眼泪打在了地上。

那赢天抬起颤抖指尖，在空中停留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单薄的肩膀。

「常逸……？」

那赢天口吻带着疑问，不敢相信真的是他，更不敢笃定真的是他。

感觉到那只手的重量，阿七恍然觉得如泰山压顶般窒息，又如炙热烈火般滚烫。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抬起了头看向那赢天，仿佛这一眼就是结束。

四目相对的瞬间，阿七看不见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看见那个人瞳孔中闪过了一丝带着陌生的惊愕。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阿七沙哑着说完，就挥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那赢天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呼吸也变得急促，真的，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确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出现在视线中的面孔，哪里还有自己记忆中常逸半分的影子，那种介于阴阳之间的美消失了，那种扣人心弦的魅力也没有了。

这个人站在那里不再像一支华丽的舞蹈，而仅是一个普通人，被憔悴，沧桑和疾病包裹着的普通男人。

若不是那通红的双眼中折射出的情感和痛苦，让那赢天熟悉，否则就算擦肩而过，也未必认得出来了。

那赢天视线顷刻间模糊了，即使不愿接受事实，但却骗不了自己。

他心里很明白，那个人就是常逸……

阿七走得很快，身子坡得也就更加的厉害了，像极了一支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船，一个大浪扑来就会吞没了他。

那赢天跟着他身后，却不敢靠得太近，怕伤他，也怕伤了自己，心里不断的翻滚着酸水，强忍着的眼泪还是不断的流下。

什么只要远远望上一眼就好，什么绝不会去打扰，去纠缠……信誓旦旦的保证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当你真的面对时，其实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

看了一眼，又想看第二眼，想着听他的声音，想着和他在一起，就像染上毒品，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

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他，要自己现在如何放得下呢……

打开家门，阿七扔了拐杖，踉跄的挣扎到窗边坐下，摘了帽子就用手扶住额头。

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运动过，他的双腿疼痛钻心，脸色煞白，却不肯发出一声痛吟。

那赢天很快跟着进来，窗外的夕阳照在阿七的身上，竟让人感到有种道不明的冷硬。

也许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阿七没有赶他，只是抓紧了自己的双腿，忍着疼痛，面容平静的望向窗外出神。

轻轻的将门关上，那赢天环顾着这个简单又简陋的房间，很难以想象他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声成为了唯一的交流，那赢天坐在木质的沙发上，他能够体会这个人此刻的心境，所以也没有去打破这暂时安稳的气氛，只是时不时的看他几眼，好像直到现在那赢天才算看清了他，显得更加的破碎了。

是啊，五年的岁月，近两千个日夜，他们彼此都变了许多，也都物是人非了，不是吗……

大概唯一没变的，就是深藏在心里的那一份痴恋了，那是可以超越时空的，永远不会因为外表的变化而消失。

直到夜幕降临了，残月升上半空，阿七仿佛就像往常一样，焦躁的内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双腿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舞剧很好。」阿七音量不大，也没回头。

「……」那赢天讶异的看向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谢谢。」

「……」

「谢谢你做的一切。」

阿七早就想过，如果今生还能再见到那赢天，他最想说的就是这一句。

或许这声感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他为舞团的付出，照顾裴梦龙和卓越，还有安葬自己的母亲……

其实在他回到这里后，去看过那个可怜的女人，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常逸没有了，永远都没有了。

阿七忘不了母亲当时看自己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害怕和绝望，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杀死儿子的那一天，将自己囚禁在愧疚和自责中，不敢面对，就只能把常逸的谜题当成了麻痹自己的理由。

一旦这个生命的支撑没有了，她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临走时，母亲终于叫出了那个属于他的，空洞而陌生的名字，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一刻她清醒了，也解脱了。

而阿七，却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个死去的常逸，没有痛苦，没有折磨。

母亲去世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也清楚是那赢天打理的后事，这个儿子没为她做的，那赢天都替他做了，也算没有遗憾了，毕竟对于阿七而言，时至今日仍旧无法去释怀童年的那些阴影。

闻言一声感激，那赢天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总觉得两人疏远了很多。

「……这几年，你还好么？」

「……」

阿七不愿回答，也不敢回答，也许是听了那赢天在舞台上的讲话，害怕自己一个好字，会迎来这个人苦涩的盘问。

「我没想到你的腿能走路了……」那赢天也不介意他的沉默，由衷的欣慰道，「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

「要是想治好可以去国外，如果你同意，我可以陪你。」

「……」

「或者，我帮你把医院找好，让梦龙他们陪你去，这几年我打听过，美国有专家……」

「……」

那赢天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脑子一片空白，就算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惹得自己眼角湿润了起来，他越说越哽咽，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他用指腹干脆的抹掉快落下的眼泪，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这么窝囊又没用。

「我很想你。」

「……」

阿七心中一紧，忍不住回头看他，不明白这个男人面对这般模样的自己，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必这么看我，」那赢天苦笑了起来，「我不会勉强你。」

「……」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一个人他从没忘记过你，也会永远等着你，他怕不告诉你，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他更怕不说出来自己会撑不下去……」

「……」阿七启了启唇，欲言又止。

那赢天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得到一个字，他坦然的站了起来：「我想说的就这些，能见到你，真的挺好的。」

这五年的确让他明白了很多，已经不会再像从前但凡喜欢的就一定要弄到手才罢休，他学会忍耐寂寞，学会仁慈宽容，也学会了成全和放手。

他只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不能再多说什么或做些什么，否则只能让彼此更加的痛苦。

其实这样也很好，爱一个人，并非在一起才算圆满，在爱情里，每一段距离，每一次离别，都有意义。

毕竟他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还能和这个人共处同一屋檐下，倾诉出这么多年以来的心里话。

那赢天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微笑道：「舞剧还会演两天，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

「就是想和你多聊聊天而已，没别的意思。」

「……」

「如果你不方便，那也没关系。」

看见那赢天这样的神情，虽然在笑，但却像是在哭，阿七没办法不去在意，没办法说服自己拒绝。

两天，也就只有两天……

用五年的时间换来两天的相处并不过分，甚至有些卑微。

阿七点了点头。

他觉得彼此总要学会相见无波澜，离别无愁怨，从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