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冷硬的瞪向他，抿紧了双唇，带着略微粗重的鼻息，一字未说，抓过衣服就仓促穿上。

那赢天这才从急火攻心中回过神来，见阿七这样，他霎时间乱了阵脚，自己根本从没想过要吼他，要惹他生气，只是接受不了这个人无情。

「常逸，常逸，」那赢天也急忙抓过衣服跟在他身旁，「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知道你有新的生活，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

「……」阿七面色苍白，扶着家具颠簸的走到客厅，将拐杖捡起来。

「你总得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

见他不说话，那赢天更急了，刚握住他的双肩就被阿七用力的挥开。

「好好好……我的感受怎么无所谓，那你自己呢？五年了，你敢说从没想起过我？」

阿七拧开水龙头朝自己脸上不断捧水，冰凉的液体让他骤然清醒了很多，撑着水台不停踹息，带着一脸狼藉的水渍看向那赢天。

就算他想起过这个人又能怎样？那是属于常逸的回忆，而这个人爱的也还是回忆中的常逸。

「常逸，一个人的承受是有极限的，我快到了。」

「……」

「我甚至不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的来临，我会怎样……」

「……」

「我不想自己的一生，都用这样的五年来堆砌，你明不明白？」

那赢天几乎已经束手无策了，把自己的卑微和惶恐都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他深吸了口气道：「如果，你真的放下了，那昨晚我们又算什么。」

闻言，阿七只觉眼前猛地一黑，头痛欲裂，甚至开始后悔昨夜自己的妥协，他分明可以坚决的拒绝和抵抗，但看见那赢天悲伤绝望的神情时，阿七不仅为了他找到了借口，也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什么欠情还债，都是自欺欺人的。

就是因为轻信了那赢天口中的承诺，他才纵容了自己的贪心，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彻底的结束，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又一场折磨的开始。

阿七面对那赢天认真的质问，无言以对，害怕自己一出口便是漏洞百出，越是冷漠的看他，就越是心虚，一旦迟疑太久就证明了自己的犹豫，阿七落荒而逃的推开他的身体，朝门外快步走去。

那赢天原地咒骂了一声，又咬牙回头紧随其后，用通红的双眼盯紧那张线条僵硬的侧脸。

「怎么，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

他讽刺的一笑：「你心中没鬼，那又在怕什么？！逃什么？！」

听着身旁人刺耳的高吼，阿七握紧了拐杖，越走越快，身子显得更加不稳了，拼命的说服自己不去听也不去想。

那赢天咬牙切齿的继续咄咄相逼：「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以为自己毫无破绽？」

「……」

「别他妈自以为是了！你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还爱着我！」

「……」

「让我为你发疯发狂，为你受尽折磨，很过瘾吗？还是说要看我摇尾乞怜才肯罢休？」

「……」

「去你妈的！我那赢天还没那么贱！」

「……」

「要散可以，还我五年，一秒都不能少。」

「那赢天！」阿七忍无可忍的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少跟我提五年，我不欠你什么，那是你自己作茧自缚。」

说罢，用力推开他，阿七走到一旁的商铺，匆匆买了两瓶白酒就往回走去。

阿七的心就像灌了铅一样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承认那赢天看穿了他，戳中了他的死穴，每当为这个人的痴缠而感动的同时，看见那双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却已面目全非，阿七就知道，哪怕倾其所有，他也还不起这个人的五年了。

那赢天怔了很久，好像怎么也无法从阿七绝情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他把这五年看得举足轻重，从没想过把这当作讨债的工具，他只是想让这个人知道自己有多痛苦，多么放不下，逼不得已才选了如此不恰当的方式。

可这个人仍旧无动于衷，望着那抹背影，那赢天模糊了眼眶。

「不错，是我作茧自缚，」他哽咽着，不管追得多努力，好像都再也无法跟上前方的身影，「但我什么要这样，还不是因为爱你！你就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常逸！」

「我不是常逸！」

阿七转身大吼，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用含满了水气的犀利瞳孔瞪向他。

「你看清楚我，看清楚我到底是谁，」他抬起不断发抖的手指着自己，闭目长叹了一声，「我是常逸吗？你，还有所有人，心里的常逸是这副模样吗？！」

那赢天被他此刻的模样震慑住了，竟说不出一个字来，手脚霎时冰凉的看着失控的面孔。

「这五年，你为的是那个光彩夺目的常逸而活，不是为了现在这个身有残疾，一辈子都得靠着拐杖才能行走的男人而活。」

「……」

「那赢天，你扪心自问，如果当初认识的是现在这个男人，你还会爱上吗？还会为他等候五年吗？」

「……」

「你不会。」

阿七胡乱擦掉脸上狼藉的泪水，没多看他一眼，再次起步离开。

一怔仓惶的脚步声传来，阿七忽觉背部一沉，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锁链给困住，寸步难行了。

那赢天抱他很紧，顾不得这样蛮横的力道，会把怀里的人弄痛，只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现在与过去撇得一干二净，从五年前开始就是这样……」那赢天低吟着，脑海里出现那个身穿礼裙，带着他跳舞，惊艳了全场的女人，又出现了那个骄傲自信，舞出一代泱泱大国之气魄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我才算想明白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的常逸，假的常逸，那都是你，全部都是……」

阿七整个人一僵，仿佛过往三十几年的岁月，那些被埋葬尘封的记忆，又在一夕间浮现在了眼前，他就像回到了五年前，体内的两股力量开始撕扯，让他背脊发凉。

「……你没有疯，也没有病，你只是太害怕面对过去，你不愿成为那个被母亲虐待，穿着舞裙跳舞的可怜男孩，你逃避着对兄弟见死不救的愧疚，所以才逼迫着自己学会坚强和冷漠，你把所有的一切痛苦都藏在心里，但唯独舞蹈，你藏不住……」

「别说了。」阿七声线不稳的微弱发音，就像在求饶。

那赢天却固执的继续道：「你总说你恨跳舞，害怕跳舞，但其实你是爱舞蹈的……因为这是你母亲除了生命以外，唯一给你留下的东西，你对舞蹈有多么执着，对爱的渴望就有多么强烈。」

回想五年来，那赢天把他所有跳过的舞看了一遍又一遍，让人震撼的并非是那些用刻苦换来的华丽技巧，而是每一支舞里流露的情感，是那么充盈，那么的动人，就像一曲曲生命的讴歌，他把未曾拥有过的爱和渴望都释放在舞蹈里，就像在呐喊，在呼救，正因为有了这样超越常人的强烈情感，他才成为了中国舞界独一无二的常逸。

他的舞蹈从不是在演绎，而是整个生命与情感的缩影。

「……只要你还在跳舞，过去的你就依然存在，所以才用了这么残忍的方式来伤害自己，你不想我爱上那样一个你，也不想再成为那样的常逸，就连现在也是同样，」那赢天捧上他湿润的脸颊，苦涩道，「可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有了过去的你，才有了常逸，也是有了五年前的常逸，才有了现在的你啊……」

「不！已经全都不一样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阿七决然的打开他的手，歇斯底里的挣扎。

是的，那赢天说的都对，就是因为太想和过去撇清关系他才不得不把自己一分为二，当他渴望被人拥抱和疼爱时，在舞蹈里也无法满足时，就让那个软弱可怜的常逸来麻痹自己，事不关己般的让他承受着伤害和厌弃，然后又用众人的仰望和崇拜来给自己疗伤。

所谓的重生，是他这辈子走错的一步棋，就算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但他并不后悔，那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因为他爱这个人，想救这个人，那赢天是唯一给过他爱和关怀的男人，自己又怎么忍心让他受到伤害呢。

「……怎么会不一样！你就是你，从没变过！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你啊，」那赢天强硬的又将他拉回怀里抱住，「我不会再强迫你什么，我只想能够陪着你，照顾你，每天都能看见你，甚至，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这样也过分吗？！」

「你放手！我们不可能了！」五年前的常逸或许能拯救，但现在的他无法回头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就算被你恨一辈子，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那赢天用力掐住他的下颚，就覆盖上了阿七的双唇，力道带着几分狠恶，如同要生吞活剥了他，气这个人的不可理喻，怒这个人的口是心非，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阿七瞪大了眼睛，无论怎样的捶打都挣脱不开，只能不断的闪躲着他的进攻，从嗓子里发出呜咽的抵抗。

两个人相互制衡的身体扭曲在一起，感觉到这个吻越发的失控起来，阿七又慌又乱，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啪』一声，束缚着自己的力道松了，那赢天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赢天！」

阿七惊骇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扑过去就见那赢天倒地不起，抱住自己的头部，面容难熬的痛吟着。

「赢天，你怎么了！」

那赢天显然已痛苦得说不出任何话来，紧皱着眉头，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阿七拉过他捂着头的手一看，发现竟起了好大一个包，而且还破了皮渗出血渍，错愕之下抬眼时，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男人，阿七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见他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全身都在不停哆嗦，正面容失色的踉跄着后退。

「老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