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与宋义明在海城音乐大厅偶遇，当天下午刘正义来找他，告诉他最近海城要进行一场清洗活动，话里有意叫他安分老实一些。

刘正义同宋义明的父亲是老牌政敌，尹斻始终都觉得这帮玩政治的人心都很黑。甚至于他沉浮江湖杀人害命，也比不上这些人两分人精。

尤其是这个刘正义，从九六年结识再到现在，他对这个口臭的老家伙可从来都不敢小觑。

某天在海城的晚上，尹斻坐在酒店楼下的酒吧里喝酒休息，又遇上了宋义明。这时刘正义已经接连出招，宋义明应该是出来散散心静一静的。

本来上午被刘正义捅得喉咙疼，可是一看到这宋义明他就顿时觉得身心清爽，于是他和宋义明算是认识了。被宋义明带出去……弹钢琴。

宋义明自然是一个通透人，他聪明的和赵家小公子有得一比，然而赵小公子是聪明人的冷眼旁观，宋义明却是磊落点破。

可他点破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为了讽刺他和刘正义的棉被交情么？当然不是。

宋义明的麻烦事这样多，可又不慌不忙的，这一点足以看他的气魄了。尹斻坐在宋义明的椅子里喝汽水，时不时地逗他说话。

说宋先生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啊。宋先生要不要安慰呀。宋先生找不找放松啊。

宋义明在一旁泡茶，心情不差，随便看他一眼，问他喝不喝茶。

宋先生的茶一定要喝呀。他说着，把汽水罐子一扔，三分。

宋义明的茶艺出色，文革时经历过苦难和欠缺的教育并没有夺走更多的品格，至少品味这个东西与生俱来。

尹斻伸手去接，听到宋义明随口问他：疼不疼。

他喝茶，说，还行吧。

两个人沉默地对着坐了一会儿，宋义明说道：“在我十岁那年有一帮人到我们家抄家。”

尹斻听完了，宋义明平淡的说着，他说，所有的苦难现在都过去了。

他念叨了两遍。说着：都过去了。过去了。

再喝过几次茶，某一天尹斻对宋义明说，他喜欢他说话的语气和声调，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让人很舒服。

宋义明笑笑，说，我以为你是个急脾气。

尹斻摇头，说我也想慢慢来，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宋义明说你说的话很不吉利。

尹斻点头。又是沉默。

他曾以为他和宋义明迟早要睡到一块儿去，但很快的，宋义明就凉透了，没法实现他的这个想法了。

某天晚上他醒了，身边有鼾声，梦里面竟然又见到了宋先生。宋先生穿着唐装，瘦长条儿的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慢悠悠地抽烟，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

问他：“你不疼啊。”

宋义明说话时总是懒散并带着点儿调侃的感觉，这和他原籍在京城有关系。

尹斻爱听他这个语调讲话，但是到底没有走过去。

他只是回答宋义明说：“宋先生，你是一个好朋友。”

宋义明笑了，他也醒了。

其实他觉得有些寂寞，寂寞这种东西怎么着都会出来的。但他除了无聊，寂寞的不多。

世事皆是如此，他有意的人家或许无意。刘正义落马以后尹斻没再怎么去过海城，某一个因缘巧合之下，他把宋义明的骨灰迁到了天鹅山。

宋义明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面，聊聊天喝喝茶，可是其实他很少做梦。

二零一九年，尹斻回到肖文进家里，这时候肖文进的家也是他其中的一个家了，夜晚天上已经看不到星星，但是肖文进还是和他在外面坐了很长时间。

他们俩热了一壶黄酒，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