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朕很失望。”

陈良从一片黑暗中猛地惊醒，如同每一个他重生后的夜晚，一样的梦境，然后在同一个时间点猛地惊醒。

什么时候，他又睡着了？

陈良仍然不甚清醒，梦里那种无边无际的失落都还沉沉的压在他的身上，每一个字的每一个音节，说话时座上那人的每一个神态和语气，都像是一把刀插在他的身上。

他说，他很失望。

神志慢慢的回笼，陈良想起来刚才和黎封的对峙。李申鹤勾结亲王谋反，牵扯此事的还有朝廷数位官员。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能够指明，但是如果彻查必然能够有线索。上一世他便是因为此事遭了李申鹤的暗算，最后不得善终。可就算如此，此事也不能置之不理。

但皇帝的态度却出奇的奇怪，先是几次无视他的折子，今日又态度强硬的让他不要管此事。可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底。

只是不想让他失望，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陈良，”低沉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你醒了？”

“皇……皇上。”陈良一侧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占据了所有的视线，张了张口，整个脑袋已经宕机了，之后的声音和蚊鸣没什么区别：“为，为什么会在臣，臣的房间。”

也不对。

陈良迟迟顿顿的反应过来，刚刚他明明是在御书房，后来……后来他好像被砸中了，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好像隐约他看到了皇上，又说了什么，但都不记得了。

黎封被陈良理所当然的发问弄得哭笑不得，含着笑意道：“你看看周围。”

陈良躺在床上，缓慢的移动着自己的视线，这才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

巨大的内室里摆着上好的梨花桌椅，然后是雕花屏风，接着是明黄色的床帘，明黄色的床榻，明黄色的锦被，上头绣着龙。

明黄色。

龙。

陈良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在和黎封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就像是被猎物盯上了一样，一瞬间连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一动都不敢动。

他他他他他他，现在在……

龙床上。

陈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在黎封的视线下，却什么都做不出来。

黎封咧开嘴笑了下：“如何？朕的龙床可还舒服？”

陈良屈起手指，丝绸的触感顺滑而绵连，不知道是因为许久没有见过黎封这样的笑容而一时失神，还是因为真的昏了头，又或者其实两者都有，鬼使神差的顺着黎封的话回答了：“……舒服。”

黎封大笑出声。

陈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讲了什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都往上涌：“皇上……臣……皇上……”如梦初醒的想起来自己还在床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赶忙下床，语无伦次的朝着那人请罪。

黎封的笑僵在了唇边，尽力让自己冷静，一字一句道：“是朕亲手把你放到龙床上的，你请什么罪？莫不是嫌朕做错了？”

陈良这会脑海里已经乱糟糟的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没有听到黎封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唯一清醒的意识就是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是把从小到大被耳提面命的君臣礼节都忘在了脑后，踩了个遍。

完蛋了。

情急之下陈良完全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伤，一直到额头触到地板，尖锐的疼痛出现的时候，陈良才一边小声痛呼了一声，一边捂住已经处理过的伤口，迟钝的想起来伤口的这件事情。

黎封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气这人实在太过谨慎古板，可另一方面又止不住的觉得可爱。黎封不知在心里自己已经叹气多少次，伸手扶住陈良的脸，一双眼鹰似的盯着他，话是数落的，语气却舍不得怎么凌厉：“当时我气急了没有注意，但你这个榆木脑袋，被砸了就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吗？”说着不解气的戳了戳陈良的脑门：“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要你的命不成？”

那张那么熟悉但是又总是有着距离的脸就在自己的鼻尖前，陈良原本已经是一团浆糊的脑袋彻底停滞，只下意识的觉得二人现在未免太过亲昵，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皇、皇上……”真的喊了却又没了下文，从脸烧到耳后。

黎封坏心眼的没松手，反而凑得更近了一点：“我说过要你叫我什么？”

陈良垂下眼不看黎封，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但心跳已经快到无从掩饰：“皇上……君臣……君臣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自觉的抬眼去看黎封，却被黎封眼神吓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黎封。”

黎封手离开了陈良的脸，滑到了陈良的腰上，轻松的把人抱到了床上：“你若是一直都这么听话就好了。”把被子扯来盖好，末了极其自然的替陈良理了理鬓边的发，唇轻轻的蹭过了陈良的额头。

陈良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皇上疯了。

陈良哑口无言，黎封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笑容舒畅。

室内一片安静，陈良觉得尴尬却又不知说什么。略微干燥的唇蹭过自己额头那一瞬间的触感就像一根针，悄悄的戳破了什么，那些他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绪蜂拥而出，把他的思绪冲的七零八落。

“皇上，折子给您拿过来了。”

黎封视线从陈良身上移开：“进来。”

总管抱着奏折进来，见皇帝坐在床边，便让小太监在床上置了一小几，将奏折都放在了上头，从头到尾没有往陈良那边看一眼，仿佛房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房内又只剩下黎封和陈良二人。小几上看过的奏折和没看过的分成了两摞，看过的那沓最上头摆着陈良的折子，皱巴巴的，几乎要被整的散架了，不用想也知道看折子的人当时是有多气愤。

陈良看着自己差一线就要散架的折子，有些愣神，想不太明白黎封到底生气自己折子的什么地方。

黎封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折子，再见陈良愣愣的样子，想起来这榆木脑袋往李申鹤枪口上撞的事，又是一阵气闷。随手拿了本折子看，恰好是李申鹤的，大致扫了几眼之后黎封冷哼出声。

明里暗里都是在讲陈良，显然是已经知道了陈良锲而不舍弹劾他的事。

黎封越想越气，抬头刚想说床上的罪魁祸首几句，结果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消声了，最后变成了叹气。

陈良伸手，轻轻的把自己的折子拿到了手上，小心翼翼的把那些褶皱尽可能抚平，整理的至少勉强能过眼了，之后递到了黎封的面前。

黎封抬眼：“干什么？”

陈良仿佛已经冷静许多了，声音坚定：“请皇上给臣一个答复。”

黎封咬牙，手抬起来又放下了：“你真是要气死我不成？”

陈良抬头，眼里的困惑显而易见，：“恕臣愚钝，不知皇上因何而气？”

黎封觉得自己每次和陈良在一起，每天都在气死和即将气死之间徘徊，而最气人的就是他本人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黎封被陈良气笑了：“你口口声声称臣，可有几次听了朕这个皇帝的话？”

陈良恭恭敬敬：“臣一向谨遵圣言，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圣上。”

“谨遵圣言？”黎封伸手捏住了陈良的下巴，感受到对方下意识想要挣开，力道加重：“朕要你不再插手此事，你什么时候听过？”声音愈发冷厉：“哪个谨遵圣言的臣子会像你这样三番五次忤逆朕？”恨不得干脆就把这个人拴在身边算了：“陈良，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

陈良声音微微颤抖，视线正对着黎封：“臣身为丞相，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黎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相信朕？”

陈良感觉下颚几乎要被捏碎了，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神色显然觉得黎封是放任李申鹤。

黎封听见闷哼后松了力道，手移到了陈良的后颈，狠狠的咬上了陈良的唇。

一吻结束，黎封松开陈良，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情缓和了些：“再等等，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陈良呆呆的看着黎封。

刚、刚刚……

刚刚……

黎封把陈良按着躺下了，手指划过他的眼下：“我让人点些安神的香，你再休息会。”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又恶狠狠的吻，还是因为黎封的那句意义不明的话，陈良真的就这么放松下来，大脑已经完全停机，什么李申鹤，什么勾结逆反，都像面糊糊一样搅在一起。

有一点干燥，但是又很柔软。

这是陈良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