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独自走在前头，由得海若同司环、沐雨二人解释他们方才招惹了何人。

未曾想，却听沐雨乍然道：“她竟然就是曦辰！真是和母亲说得一样讨人厌！”

沧溟一弹指，封住了沐雨的嘴。

“唔唔唔唔……”

沧溟连身都未回，只落下一言：“这是禁言术，专治聒噪之人。”

他是听说过曦辰和睿风之间的龃龉的，传闻曦辰公主与长嫂惟舒很是不睦，更甚者，在当年睿风皇子的大婚上，当场抽了新娘一鞭，放下豪言——兄长若要娶惟舒，便不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往事，能让她与自家兄嫂闹成如今这般只恨不识的地步？

沧溟心道：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有意思！

一行人相对无言地行到东皇宫，有仙童立在外头迎接各路仙家。

海若大大方方地自报家门，将贺礼 “九韶”古琴拿了出来，“北海海若恭祝东君与少芊公主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小仙童忙伏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接过古琴，“小仙代我家君上先谢过神君了。君上已在里间正席以待了，神君请。”

司环拱了拱手，递上自己与沐雨带的贺礼，“小神司环，这位是沐雨公主，贺东君与少芊公主大婚之喜！”

小仙童孤鹤识人甚广，微笑着颔首致谢，“原来是日君家的公子与太虚界的小帝姬啊，日君好久没来东海了，前几日，君上还念叨着能否趁着大婚的机会与日君一聚呢。”

对于这种寒暄，司环显得如鱼得水，“父神本也是要来的，只可惜这次弗御山周围突然涌现出惊人的灵气，天帝陛下派父神前往查看究竟。父神不能亲自前来向东君道贺，心底里也甚为遗憾呢。”

“如此，可惜了。”孤鹤接口道，“也不知那弗御山出了怎生变故，不过，想来有惑曜尊上在，该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司环笑着应是，弗御神山乃祖神坐化之地，有祖神的嫡子，五帝之首的惑曜神尊坐镇，能出得了什么事呢？

沧溟见孤鹤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上前一步，递上了父亲亲自雕刻的并蒂莲，恭祝道：“沧溟贺东君大喜。”

孤鹤一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行礼道：“小仙拜见天孙殿下。公主一早就收到了灵溯殿下的传书，一直在等着您呢。”

他连忙唤来仙娥为沧溟引路。

沧溟与海若告别，跟着仙婢去了，依稀还听见小仙童对着他的背影呢喃：“原来独自降服了鲲鹏的天孙也没长三头六臂啊，说好的孔武有力呢……”

沧溟闻言不经莞尔，北冥极渊与世隔绝，消息不通，没想到外面的人对他竟会有这般离奇的想象。

沧溟随着仙娥走了一段路，忽然眼角瞥见一片粉色的衣角在回廊尽头一闪而过，依稀像是曦辰的穿着。

也不知怎的，他竟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引路的仙娥匆匆追了上来，显得有些惶恐，“殿下，天孙殿下……那边是东皇君上的寝宫，公主的在这边。”

沧溟并未寻见什么人影，他有些怅然地停下了脚步，对仙娥淡淡道：“我们走吧。”

待到了少芊面前，她笑意盈盈地向沧溟招了招手，“沧溟，你来了。”

少芊那熟稔的口气，仿佛与他有多亲似的。

沧溟抬眸望去，这与他父亲一母同胞的少芊姑姑长得与他父亲全无相似，不同于灵溯的温雅端方，少芊姿容研丽，她盛装而立，祥云鸾凤绣了满身，端的是天家的贵气逼人。

他淡淡地喊了声：“姑姑。”

少芊亲热地拉过沧溟，沧溟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到底忍住了动作，任少芊上下打量。

“瞧瞧哥哥把你养得多好，比之他当年的风采，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姑过奖了。”

沧溟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实是不习惯和人这般亲近，何况不过是才见了第一面的陌生人罢了。

“哥哥还好吗？你们在北冥过得怎么样？”话一出口，少芊便懊恼地跺了跺脚，“瞧我笨的，这还用问吗，在那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怎么好得了？说来说去，都怪曦辰！”

沧溟微微挑了下眉，面上神色更淡了些，只听少芊叹了口气，接着道：“哎，哥哥这个人就是太好，什么事都自己闷声不响地扛着，当初若不是为了维护曦辰，他又怎会惹怒父皇与玄鉴帝君，被贬谪去了北冥？”

沧溟微微诧异，他从少芊含糊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难道竟不是他父亲悔婚在先吗？

他试探地问：“我父亲……喜欢曦辰公主？”

也是，那样的人物，什么人能拒绝得了她啊？谁舍得？谁忍心呐？

便是父亲，也不能吧？

沧溟的脑海中又窜出了那个粉衫丽影，踏着飞花乘风而来，瞧着冰冰冷冷的，但笑起来的时候，却绽出了那般绝世的姝色。与她一比，连少芊这样的美人都成了庸脂俗粉。

少芊苦笑了一声：“是啊，哥哥喜欢曦辰喜欢得不得了，为了她，当初连自己的性命都差点丢了，又怎么可能会突然看上了个凡人？”

她一时说得顺嘴，话一出口，才惊觉身边的少年可不就是兄长与那凡人所生之子，不由便讪讪地住了口，急忙转过话题：“沧溟，你还不曾见过东君吧？来，姑姑带你去拜见下你未来的姑父。”

沧溟无意与少芊闹僵，好歹这人也是他父亲的妹妹，便只当没有听见她先前的失言，点头应道：“好。”

少芊领着沧溟走向东皇明辉的寝殿，一路上，她笑语晏晏，说着明辉如何如何了得，天帝如何如何看重他。

沧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其实是懂少芊为何会说予他听这些的。

自灵溯被废后，天界太子之位悬空，觊觎那个位子的人，也未必没有。东皇明辉本就是神族拔尖的人物，他若娶了天帝的爱女，也不是没有机会登上帝位。当年魔界还没割裂出去前，后来被尊为墨羽帝尊的那人可不就是因娶了当初的神皇烛阴尊神之女而问鼎五帝之一的嘛。

而他出生时的谶言早已被天帝封禁，一个凡人所出的天孙，又哪里能入得了那些眼高于顶的神族之眼？

沧溟只装作听不懂，一路缄默到了寝殿外。

“曦辰！”

走在前头的少芊突然停了下来，她一脸的震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你怎么在这儿？”

大殿中的粉衣人听得声响，转过身来冲着少芊笑了笑，他笑得仪态万方，惹得满殿仙童都痴愣在了原地。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道：“东君大婚，我自然是来送贺礼的。”

“送礼？”少芊秀眉紧蹙，不悦道，“那你不去前殿宾客聚集之处待着，跑到明辉的寝殿来做什么？”

“呵，做什么？”曦辰回过身，抬手搭上东皇明辉的肩，状似亲昵道，“与东君叙叙旧啊。明辉，你说是也不是？”

随着曦辰的问话，沧溟这才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此间的主人，东皇明辉。

在他的认知里，海若已经属得上这世间顶好看的男人了，没想到明辉比之海若还要俊上两分，胜在风仪，华贵无双。

明辉侧首瞥了曦辰一眼，也不曾拂开肩上的手，只是淡淡道：“曦辰，别闹了。”

这般纵容的态度却是激怒了少芊，她勃然大怒道：“曦辰，你莫要太过分了！”

说罢，她一拂袖，灵力顺着袖摆挥动的方向直冲曦辰而去，却被明辉轻描淡写地拂开了。

“明辉，你！”

少芊双眼渐红，忍着羞愤，仍高傲地昂着头，“你好得很呢，竟然为了她，与我动手！”

明辉的面上仍不见什么神色波动，淡淡道：“来者是客。莫要在客人面前失了礼。”

沧溟在一旁瞧得有趣，这冰山般的东皇君上显然和他姑姑不在一个频道上，也不知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如何情投意合，定下鸳盟的？

少芊似乎已经习惯了明辉冷淡的性子，转而又将矛头挥向曦辰，“曦辰，你害得我兄长被流放北冥永世不得返还不够，难道如今还要来破坏我的大婚不成？”

曦辰的眸子微微黯了黯，他抿了抿唇，道：“正是因为不想害你啊，所以才要赶在大婚前，好让你认清楚明辉的真面目，免得万载遗恨。”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少芊瞪大双眼道。

闻言，明辉微微侧目，他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五百年前之事，我至今不悔，若四公主今日来此，要来清算往昔，那明辉也奉陪到底。”

“不悔吗？呵呵呵，好一个不悔！”

曦辰眼中的恨意再也遮掩不住，却强逼着自己弯起唇角，笑得和煦如春风，他对着明辉伸出了另一只手，缓缓摊开，掌中赫然是一面古朴的雕花镜子。

“都说了，我是来贺东君大喜送礼的，只是，我这份礼，明辉，你可敢接？”

明辉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皱了皱眉头，望着曦辰道：“溯世镜？这是陌轩从不离身之物，你拿来赠我是何用意？”

溯世镜？

沧溟依稀在《珍宝录》中看到过这一宝物，据载溯世镜乃昔年昆仑仙帝息皞贺太虚二皇子陌轩降生，赠予他的神器，可照红尘万丈，溯世轮回。此一神器自打陌轩出生起，便从未离身过，没想到，曦辰会拿它出来送礼。

鉴于明辉与陌轩之间的过节，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连远在北冥的他都曾听闻过五百年前东皇拜访墨轩小筑，揭破了太虚二皇子陌轩与一鬼魅秽乱之事，此事在当年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玄鉴帝君。

玄鉴帝君问责亲子，然陌轩死不认错，致使帝君大怒，从严处置，亲自剔去了儿子的仙骨，将其锁入狴犴林思过。

沧溟犹记得，当年海若还曾感慨过：谁家还没点不为外人道的阴私啊，偏生玄鉴帝君是个极爱面子的人，竟真能为了那么点不大不小的事，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狠人，十足的狠人！

“东君莫不是忘了，托你之福，家兄五百年前便已被抽筋剔骨，灵力全失，早已催动不得这般神器了，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赠予东君，物尽其用。”

沧溟一直眼也不眨地注视着曦辰，他察觉到曦辰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她想做什么？莫非那溯世镜上有什么不妥？

沧溟挑了挑眉，并未出声阻止，由得明辉默默地接过了那面溯世镜。

明辉右手接过溯世镜的一瞬，身子明显一震，他旋即抬起右手捂着头，面露痛苦神色。

曦辰见状，勾了勾唇，对少芊道：“少芊，我来同你说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