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铭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他缺考了三模。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可以一笑了之的小事。可更多的还在后头，接下来整整半个月，梁梓铭都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他去哪儿了呢？根本不用他妈发动亲戚朋友报警去找，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待在他自己的房间，规律作息，不吵不闹，甚至每天坚持做两套理综和数学。教导主任听说了，忙喊上班主任带上心理老师做了个家访，希望能够解开他的心结，可梁梓铭就是戴着耳机听着听力不肯出来。

“保送结果虽然下来了，也不能任由他放肆啊。过去也有许多确定保送生拿到资格后就很少投入精力学习的，可是保证出勤这也是学生的态度问题，哪个学校也不想要懒懒散散的学生啊……”教导主任抿了口茶，把茶叶退回了杯子。

杨静怔了一下：“保送？”

看到她的反应，班主任咂了一下嘴：“奇怪，梁梓铭没和你说？他被保送去了T大，只要高考好好发挥，专业还有挑选的余地。这孩子，这么大个事，连家里也不透露，真沉得住气。”班主任瞄了里屋一眼，没见梁梓铭有什么反应。

“眼见着要高考了，我现在是打不得骂不得，就连大声说话都怕影响了他复习，大人急得一头劲，他还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这……他这几天的表现，会不会影响到那个保送？”这一年来梁梓铭可以说是性情大变，从前闲下来就只闷在家里，如今三天两头看不见人影，杨静也是看他成绩并没有受到影响才没有出言制止。没想到却发展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缺考和缺课这个事，学校肯定会想办法尽力补救的，只要是个孩子，那都会犯错，学校也为能有个优秀的学生感到骄傲，也不想看到他就这样毁了啊。保送，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所以当家长的也多劝劝孩子，这哪还有几天熬头了？天大的事也要先忍一忍，千万要抓住咯，这个机会，学校为他争取来也是费了大功夫的。”教务主任把茶杯放下，看着屋里梁梓铭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杨静见状，忙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将三人送走了。

梁梓铭听了铁门关上的声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成了这样，到底算什么，谁懂他为什么不想去上学。近一个月来，他没有和杨静说过一句话，这件事当然不能怪她。她不过就是瞒着他，瞒着他他的父亲抛弃了家庭却拥有了一段令人不齿的婚外关系，造成他今日困窘的并不是他父亲所标榜的那套高风亮节的理论，而是他们早已不在他父亲心中。他不可能不恨他父亲，可他还恨他的母亲——为什么早不捅破晚不捅破，偏偏要在他高考前？假借着出差的名义，跑到人前，去丢那个脸，然后呢？不仅没有损害到别人分毫，还给自己留了一堆伤心痛苦。他不敢去学校，万一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呢？曲梅梅，曲梅梅她爸也许早就把这件事当笑话讲了，那全校大概都知道这件事了，那梁梓铭又算什么呢？一个可怜的笑柄罢了。也许他从前能忍别人的百般戏弄和不服，因为那些事情毕竟与他无关，说他靠关系、故作清高，可他自己知道那是假的，但这次不同，这件事是真正能伤害到他的，如果有人以此来挑起事端，他根本无力反驳。

“小铭。”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梁梓铭吓得发抖，杨静也被他吓到，“对不起，妈妈应该先敲门的，妈妈想和你聊一聊。”

他在草稿纸上不停地演算着，字迹也越来越潦草，其实就是反反复复地抄写同一个公式，毫无意义。他的力大到要把纸面划破，那癫狂的动作让杨静害怕：“小铭……”“啪”，他的笔狠狠地砸在身旁的墙壁上，房间里沉寂了好一会儿，梁梓铭起身，把笔捡了回来，又默不作声地回到桌前。“小铭，能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么？别自己憋在心里，告诉妈妈，妈妈一定给你解决，妈妈……”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杨静，她满怀担心地看了梁梓铭一眼，转过了身。

“喂。”

……

“喂...？”

……

“喂？”……“喂？”……“嘟……嘟……”那边先挂断了。

这样的电话不是第一次响起了，每次那边都无人应答，杨静“喂”了几声后就把电话挂断了，耍人也不带这样耍的，更何况眼下这边的糟心事也是一大堆，再接到这种电话，她恨不得把电话给砸了。定了定神，长吁了一口气，杨静准备再去找梁梓铭聊一聊。

“叮铃铃。”电话声又响起了。

这次她一秒也没耽搁，一把抓了起来。“喂！”那边照旧是没声音的。杨静的火“噌”得一下就起来了：“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我告诉你，你再打这种骚扰电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说完就要挂电话。

那边终于出了声，“别，别……那个，阿姨，您别生气，我找梁梓铭，我是他同学。”

杨静将信将疑，“小铭，有同学找你。”她虽不清楚，也多少能看出来，梁梓铭在班里是几乎没有亲近的同学的，高中三年从来没有人打电话找过他，周末也不怎么出去玩，反倒是高三了，往外跑的次数却多了。

果不其然，梁梓铭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大概是睡了，抱歉。”

“阿姨，我叫周炎，您帮我再喊他一次吧，求您了，就说周炎找他。”

杨静又往里屋喊了一遍，“小铭，有个叫周炎的同学找你。”她并不期待梁梓铭能有什么反应，半个月来，他一直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对身边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像中了邪一样。可这次梁梓铭竟然有了回应。他把笔扔到一边，几步就冲到了电话旁，接过电话后死死盯着杨静。杨静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连忙进了卧室，可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悄悄伏在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

“喂……”梁梓铭自己听不出来，他这一个字变了好几个声调，这几乎可以算是他这半个月来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周炎，你还好吧，这几天我往你家打电话，都不是你接的。”梁梓铭终于知道那每天准点准时来他家报到的“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事情发生的那天，周炎实在是被梁梓铭吓得不轻。开始时还对人拳打脚踢的人，一下子动也不动了，既不哭也不闹，喊他也不理。周炎知道，这些成绩好的，大多都受不了什么挫折，他们从小就有良好的生活条件，家长老师对他们百依百顺，同学对他们也普遍持仰视的态度。可梁梓铭面对的，换做是谁都不能接受。周炎作为一个外人，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第二天一大早周炎就去了二高，随口一问竟然有不少人知道梁梓铭，不过说法是五花八门，但话都不是多好听的。很快就有人给他指了梁梓铭的班级，他一走进去，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周炎浑身上下的气质和这些人是迥然不同，他往那儿一站，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都在那儿大眼瞪小眼。“你们班长是哪个？”他自己还觉得尽量温柔了，别吓着这些温室里的娇花。他也知道好学校和自己那儿是不一样的，在他们那种学校，你拽成天王老子也没什么用，拳头硬才好说话，所以尽管周炎平时在学校里走哪都笑眯眯的，也没啥人愿意招惹他。他知道自己笑起来别人不敢惹，所以这次还故意严肃了些，面皮上始终绷不住老想笑，旁人看来脸颊就有些抽搐，像是在咬牙切齿发狠。班长本来就胆小，这下差点腿软没站住，生生给人推出去了。周炎凑到他耳边，悄悄问梁梓铭的住处。班长见他来者不善，回想起当初闹得挺大的梁梓铭校外斗殴的事件，说不定与眼前这个人有关，自然是打死都不愿意透露的，让周炎那叫一个头疼——和这些书呆子交流怎么就那么麻烦，好在梁梓铭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他实在是没办法，直接把班长拎出去谈心了，这才顺顺利利把梁梓铭送回了家。头几天他不敢给梁梓铭打电话，怕刺激到他，后来没有一次是他接的，如今刚搭上话，他却觉得梁梓铭似乎不好。“你哭了？”

“怎么可能，我现在挺好的。”半个月来，他没有能够倾诉的人，只因为他非要探知他本不该知道的秘密。

“别老在家闷着了，心情不好就出来打球，咱们再去吃烧烤，多孜然，多辣椒。”

“我没有在家闷着。”梁梓铭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得了吧，你骗我呢，你也不扫荡扫荡我周炎是谁，行了，出来吧，我在你家楼下呢。”自从上次和他们班班长“促膝长谈”后，周炎就让他每天向自己汇报梁梓铭的动向，连续半个月，得到的都是他缺勤的消息，心里也就有谱了。

周炎皱了皱眉，心想着离高考也没几天了，他一个没参加高考的人如今急得像个猴儿，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再管几天闲事，他趁早离这祖宗远点，指不定能多活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