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炎靠在摩托车上，一直在想那个班长和他说的话，想到眉头都拧巴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都说梁梓铭装，一身的背景，一路拼爹才到今天这样的，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有实力，不然怎么能保持那么好的成绩，大部分的说法都是曲梅梅散出去的，女孩子之间斗来斗去就算了，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梁梓铭。据说她爸也是个领导，不过比起梁梓铭他爸还是差了一点……”

“那段时间梁梓铭被孤立真的挺可怜的，少有人理他，都怕被曲梅梅教训，听说她在外面有‘混事’的朋友，谁要是帮了梁梓铭，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他独来独往，能少听两句闲话都是走运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佩服啊。”

一根烟抽完，无意识地，周炎又往嘴里塞了一根，没成想刚刚点着就被人抽走了，他回过神，发现是梁梓铭下来了。

“才多大年纪，就学大人抽烟。”梁梓铭对着周炎做了个鬼脸，可周炎能看出来他这是在故作轻松。

“哟哟，你个小屁孩懂啥，抽烟喝酒，能解千愁啊。”周炎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路灯下那缓慢升动的烟雾，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真的？那我也试试。”梁梓铭把手里的烟塞到嘴里，才吸了一口就呛得直咳嗽。

周炎回过神，一把抢了过来，扔到地上踩熄了：“你不能喝酒，更不能抽烟。”

“为什么。”他的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用力地盯着周炎，像是要把他脸上瞧出洞来。

“你这样的人，你这个年纪，这些东西不要沾。”

“我和你一样的年纪，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咄咄逼人，直看得周炎心慌。

“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周炎的目光十分温柔，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想到梁梓铭过得很好的时候，他也莫名心安，如果可能，他很想摸一摸梁梓铭柔软的头发，安慰一下他。

可梁梓铭突然泄了气一般，不再看着周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未来已经完了，都完了。”

“说什么屁话呢，天天呆在家里净想些有的没的，我得承认你天生命好，想倒霉恐怕还没这个机会，过了这十几天你再回头看看，忍一忍，还是值的。”这些鬼话和周炎的价值观那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那个可怜的小班长被周炎盘剥殆尽不算，还要绞尽脑汁帮周炎想一套开导梁梓铭的说辞，周炎听了一脸不高兴，文诌诌酸不拉几的，合着这些人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

梁梓铭扶住周炎的车头，他觉得自己一堆话憋在心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到底是个男人，没有尽诉衷肠的资格。他的伤心事在别人眼里可能确实不值一提，想到这儿，他倒是轻松了些。只要忍过这十几天，旁人就算提到他，也全念他好的一面，谁又会故意去聊那不堪的往事呢。“走吧。”

“走哪儿？”

“烧烤啊，我可还是高中没毕业的小娃娃，全仰仗老大你带我吃喝了。”说着戴上了头盔。

“一句话的事！”周炎没想到事情那么快就得到了解决，心里还挺高兴。

第二天起梁梓铭答应去上学了，他妈又惊又喜，恨不得亲自接送他上下学。老师们也高兴得不得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学生总算是悬崖勒马了。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这个人当然就是曲梅梅。

这两天她没少在她爸妈跟前数落梁梓铭的不好，她爸妈成天在她面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看来的确是看走眼了吧。他梁梓铭固然成绩好，但瞅他那叛逆的模样，多让他爹妈操心。这成绩好的人啊，就是古怪，平日里千般好，但指不定哪天就把父母的含辛茹苦给辜负了呢？

她爸妈对她这一天天的啰里啰唆不置可否，若是要说有什么反应也就只有叹气——一个女孩子，不说文文静静专心学习，整天在别人背后嚼舌根，盼着人家倒霉，这叫个什么事儿 啊。

其实梁国栋那点事，单位上的同事都知道个七七八八，但谁也犯不着多嘴去得罪上级领导，曲副市长不仅知道，还见过那个女的，存在一定的可取之处，但若是为了她担上身败名裂的风险，恐怕还是不划算。

梁梓铭踏踏实实过了好几天，他的心情日趋稳定，对于这件事也找到了宽慰自己的借口。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也就没必要为此自毁前程。老师们自然趁热打铁，毫不吝惜鼓励的话语，这种期待看在曲梅梅眼里又不是滋味了，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整点什么事情出来。

梁梓铭觉得该掌握的都掌握了，多余的时间没必要在学校干耗着，便每天抽出晚自习的时间去锻炼。哪怕什么都不干，就在球场边坐上一会儿也是好的。这天他刚收拾好书包，就听到身边一个尖尖的声音道：“这背后有人就是不一样，天天早退还有老师哄着呵着，违规缺考还能拿到保送资格，多大能耐。”都这个节骨眼了，谁还有闲心听别人的故事，班里在座的咂吧着嘴皱着眉想他俩能尽快结束这段对话，好再多看几道题。梁梓铭当然也不想和她废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次都是同一套说法，想象力匮乏表达能力又低下。“哟，还不理人呢，脾气那么拧，苦日子没少过吧。”梁梓铭已经走到门口了，眼见着就要出门，曲梅梅倒是急了，就让他这样走了自己这出戏唱得那可真是尴尬，更何况她还有后招没放呢，“瞧你玩的都是什么人，社会上的混混都到学校里来给你伸张正义了，这可是全班同学都看见的。他还威胁班长，你说是不是？”这句话她是冲着一边的班长说的，面色中还有几分得意。

“少说两句吧，一会儿上晚自习了。”班长拉了她一下，示意她适可而止。

“你当然没少过苦日子了，你爸早就在外面找了小三，能给你啥甜头吃？你来头大，成绩好，唉，到头来也没有让人羡慕的余地啊。”她总算是把这事儿给捅出来了，梁梓铭见天缺课半个月没来了，她就算是全给秃噜了也伤不到他分毫，既然他保送已成既定事实，那么给他添点堵，给旁人留些谈资也算对得起自己因他而受到的委屈，她多委屈啊，这世上大概没人比她更苦了。

一时间大家也都愣了，写写画画的都停了笔，梁梓铭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这么一只斗鸡给瞅上了，闲来无事想起来就叨你一口，越是不予理睬就越是蹬鼻子上脸。

梁梓铭头脑空白的状态共持续了十秒，在这十秒钟只有一个问题不断徘徊——原来这么多天的风平浪静不是日渐平息而是还未开始？短暂的十秒过后，他的内心袭来了难以言说的巨大的恐惧，那渐渐开始流露出探知意味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花了那么长时间一遍遍去安抚自己小心建立起来的岌岌可危的围墙，如遭洪水过境般轰然倒塌。也许就是这短短的几天，他也熬不过去了。

梁梓铭沉默地走向曲梅梅，他的沉默终于给曲梅梅带来了不安。

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的世界已经土崩瓦解，他只恨他的父亲还假惺惺地在他的世界里存在了那么久，他只恨自己还姓梁，他只恨自己明明一无所有还情愿相信“我命由我”。好了，一切的报应总算是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