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梁梓铭意料的是，回家后他妈妈并没有把更大的火气往他身上撒，也许是累了，这几个月来她一个人焦头烂额地厮杀，一件事也不让他插手，更不向他寻求安慰。这么多年了，作为一个母亲，又有着一段失败的婚姻，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示弱，只怕比剜了她还要心痛。

其实梁梓铭也明白，他妈妈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必须要向他那个父亲证明，就算没有他两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可是眼下梁梓铭此番作为，是真的让杨静失望了，她已经无力再去讨伐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了，近些日子来她歇斯底里的丑态还不够吗？和梁国栋结婚前她也是一朵骄傲的高岭之花，那时候因为家人、单位领导介绍而结婚的人很多，但是杨静一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梁国栋其时虽然比不上别人优秀，但他是个很真诚的人，踏实肯干，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别人看不起，杨静却视若珍宝，自然，也有一部分外在的原因，看着现在的梁梓铭，就能想象到年轻时候的梁国栋是当得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的褒奖的。结婚这么多年了，杨静一直认为自己是捡到了一个宝贝，眼见着丈夫步步高升，她的心里也乐开了花，自己熬了那么多年，从一个青春无敌的小姑娘，熬成了家庭单位两点一线的最无趣的普通女人，伺候老公抚养孩子，也该她享受了吧，却没想到，这些年来她的含辛茹苦，终究是给别人做嫁衣。

“你是怎么想的？”杨静坐在沙发上，任由梁梓铭站在茶几前，儿子已经是个大人了，做什么事情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若还是只堵不疏，恐怕还是悲剧重演。

“我不想承他的情。”梁梓铭的声音闷闷的，这话憋在他心里太久了，从目睹那撕心裂肺的一幕起，他脑海中就一直盘旋着这个想法，现在说出来反而轻松了，对他妈来说，也许有些残酷，她深爱过的男人，和至亲骨肉之间，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一步。可他们三人之间，永远有着剪不断的联系，不是谁单方面不承认就可以挥手作别的，这大概才是最为悲剧的地方。

抑下颤抖的声音，杨静沙哑着嗓子说道：“妈妈不想看你和自己过不去，小铭，你是最优秀的孩子，不应该为了我们大人的这些……龌龊事，而败坏了自己的前程，纵然你觉得这个机会是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也不该这样做，他欠我们那么多，讨还点东西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梁国栋这几年来没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如果就让他这样轻轻松松逃开，不仅蹉跎了这些时光，更是苦了可怜的孩子。为了儿子，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梁梓铭愣了，他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放弃了T大是因为他不想接受那个父亲的半分施舍，而如果不拒绝B大，所有人仍会指着他的鼻子，就算是自己一分一毫挣来的，也会被渲染得面目全非。恐怕他的叛逆期还没过，想着做一件事，干脆就做绝了吧，G大远不如那两所名校，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不是任何人架着他的脖子逼他的，到了那儿他能一如既往地优秀下去，没有人能指摘出什么来。可是他悔啊，听了他妈妈说的话，后悔的情绪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心，眼皮似有千斤重，连抬眼正视面前端坐的妈妈都做不到。

“既然有所选择，就要坚持自己的选择。”说话的声音离他好远，梁梓铭多希望这时候能有人来救救他，狠狠地把他这颗疼痛窒息的心脏捶上一捶，能让他的心头血流得顺畅点。

“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抱住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个头的儿子，她的声音沙哑，大概是这些天来的歇斯底里的后遗症吧，这个一直以来温良贤德的女人，面对自己的儿子，仍然要保持坚强。

过了半晌，梁梓铭才抬手回抱住了妈妈，低声道：“我已经长大了。”

梁梓铭恐怕是这个暑假里最没有心结的人了。成绩没出来的时候人人都关注着分数线和成绩，成绩出来了报志愿又是个难题，不管你是什么档次的分数，总归是好的上不上，差的瞧不上，到了填报志愿以后，又时时担心自己会不会滑档，专业是不是满意，但因为梁梓铭本来就是“纡尊降贵”选了G大，自然是报什么中什么。所以自从那日在家里与妈妈畅谈，打开了心结，他对录取通知书就失去了兴趣，完全不关心了，每天就是想着去哪里玩，本来高考前和周炎说好了一起出去旅游，却没想到周炎就这样住进了医院，归根结底是自己的原因，也更因为如此，他觉得没什么脸面去见周炎。

每天早上一个人去体育场打球、跑步、游泳，玩到傍晚再回家吃饭，梁梓铭所谓的“玩”也就只到这个程度了，他一直过的都是这样无趣的生活，直到遇见周炎，现在周炎出不来了，他一个人就又过回了无聊的日子。杨静工作忙，中午都在单位吃，家里也没人做饭，之前说了让他暑假去他小姨家吃，去了几次，怕麻烦别人，梁梓铭就找了各种借口，只有晚上才回家。通知书下来那一天，他妈妈带他去买了手机，拿到手机号码的第一时间，梁梓铭想到的是周炎。

他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打车到了医院，在护士站询问，周炎还没有出院，只是从单间换到了双人间，梁梓铭记着新的病床号去寻，在曲曲折折的走廊上绕了许久才找到，正欲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笑声，自然是周炎的，还有常陪在周炎身边的，那个小跟班。

“老子嘴里都要淡出鸟了，你去给我买点吃的怎么了？”

“那可不行，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吃太硬的，就要喝粥，来，张嘴，啊。”

“呸呸呸呸呸，多放一块肉会死啊，吃你做的饭我不如去吃屎！”

“那我以后要多给你做饭，好让你习惯习惯。”

……

梁梓铭敲门的手停住了，他身上还带着午后的一层薄汗，刘海停在坚毅的眉眼上，只是那眸子里却暗淡得很，他收回了手，捏着手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喂？……别闹！”后面那声是笑声，应该是那人又去招周炎，周炎气得打他。周炎的朋友千千万，梁梓铭却只有周炎，认清了这个现实他突然挫败地低下了头。“哪位？”

“我是梁梓铭。”

那边大力地“嘘”了一声制止吵闹，周炎很是兴奋地说：“梓铭？你终于有手机啦，这是你的号码？”

“嗯。”

“太好了，再也不用往你家打电话了。”

听到这儿梁梓铭心里轻松了，嘴上也开始调侃：“那真是辛苦你和我妈斡旋那么长时间了，积累了不少游击战经验吧？”

“那必须的啊，要想救出公主，勇士就得披荆斩棘还要打败恶龙。”之前周炎一直有点烟嗓，梁梓铭是不抽烟的，家里也没人抽烟，所以乍一闻到烟味就要咳喘不停，周炎在他面前很少抽烟，再往后自己抽的也少了，现在这嗓子就也恢复过来了，听起来格外舒心悦耳。

“你说谁是恶龙呢？”梁梓铭的手指在窗框上打转，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医院，有点洁癖发作地抽回了手，舍不得往衣服上蹭，便准备回身去卫生间冲洗干净。

“肯定是你妈啊，”那谁是公主，谁是勇士，“和你通一次电话，比他妈的偷情还刺激，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后面的话梁梓铭没听清，他走了没多远，突然看见一个人在走廊的拐角站着，待看清了是谁，梁梓铭就知道他在等自己。他以动作示意梁梓铭挂了电话，只要梁梓铭不动作，他就一直这么盯着。

“我有点想你了……妈的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尴尬，算了，贼想你，真的，你啥时候来看我啊，能不能给我带碗牛肉面啊，我真的很想吃辣的，过几天我就要出院了，你来我家也成，到时候我们……”梁梓铭掐断了电话，走向了那个倚在墙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