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铭额头上的口子还不算太深，在急诊室就能解决，看着医生经验老道的样子，两个人都放下心来。医生刚要动手，周炎突然暴喝一声：“要美容针！”

老医生手一抖，剪子差点捅到梁梓铭脑袋瓜子里去，给梁梓铭吓得本来精神大好了，差点又晕过去。“嚷什么嚷，再嚷嚷给我出去！”老年人难免有手抖的毛病，这医生在急诊科这么多年了缝合上从来没出现过失误，要是这次被病人家属吓出了医疗事故，那他可真是晚节不保了。

“我求你了，放过我吧。”伤口在脸上，确实是一件不容乐观的事情，梁梓铭本来还没考虑到那个层面上去，现在被周炎揪住，他立刻感觉到头疼。好在缝合很快就结束了，伤口平整，迫于周炎杵在旁边的压迫感，医生仔仔细细查看了几遍，又询问了梁梓铭的体质，表示他不太可能留疤，只要适当使用一些恢复产品就行。

梁梓铭这趟来医院和赶庙会似的，整完了脸又去瞧他那只脚，光是肉眼就能看到明显的肿起，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真就和校医院差不多的处理办法了。梁梓铭包扎好了就坐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去拿药的周炎，打开手机，微信群里安静如鸡，比赛早就结束了，但是关于比赛的结果没有一个人和他说，现场的观众他也不认识几个，这个时候竟然不知道找谁去问。

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膝盖，梁梓铭腿一抖，发现是周炎，就慢慢放松下来。一杯热饮料递到他手里，周炎蹲在椅子前面，抬手还是能摸到梁梓铭的脑袋，尽量避开刚刚处理过的伤口，周炎叹了口气：“真让人操心。”

“你什么意思？”梁梓铭冷眼看他。

“字面上的意思。”

周炎有时候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他那土鳖样梁梓铭都不稀得搭理他，虽然周炎总有让一群初高中生闻风丧胆的能力，但那终究是学生时候的事了，周炎自己也说过，走上社会就是装孙子的开始，什么时候装到位了，让别人快活了，那就到他翻身打仗的时候了。梁梓铭不赞同他的话，他向来认为人生来是平等的，那些或者拥有更多钱更多资源，或者拥有更高地位的人，他们只是比自己早走了那么几步，作为后起之秀他仍然要不卑不亢，现在世界多小人，越是缺乏正人君子，他就越要做这翩翩君子。周炎并不反驳他的话，梁梓铭很聪明，成绩也好，周炎认为这是他的优势，也许他真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东西，但是周炎从来都不知自卑为何物，他能坦然承认自己并不是梁梓铭世界里的人，但是在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定位本来就不分高下，他对自己有信心。

两人刚来的时候还是晚饭的点，弄完了一圈加上交费取药，结束已经是夜宵时分了，本来为了比赛，他们球员不能吃太多，消耗又大，这个时候坐在安静的车厢里，梁梓铭肚子偶尔的咕咕声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晚上去我那儿吧，我叫点东西吃，省得往饭馆里跑了。”周炎接过梁梓铭手中喝完的易拉罐，打开窗户正要往外扔，突然间捕捉到梁梓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的脸也悄悄红了，收回手挠了挠头，把垃圾放到了一边。

听周炎这么说了，梁梓铭才想起来周炎现在在工地上辅助监理，不像他们上学上班的动不动就双休，就算是周末八成也是要干活的。

“明天周六，没课吧，那就不急着回去，我找人给你熬点补汤，上次工地上的老孙露天熬过一次大骨头汤，那叫一个鲜，比我在馆子里尝过的还好吃。”周炎这表情，一脸标准的吃货相，本来梁梓铭还考虑着明天是不是有个班会要开，听他这么说了，饿着肚子的他也暗暗咽了下口水，没有回答，算是接受了周炎的提议。

周炎住的地方离工地不远，他到底不是长期跟着项目跑的，虽说能吃点苦，但也不是特别能吃苦，就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至少能保证热水洗澡，大床睡觉，他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楼下柜台那里坐着个大妈，看电视剧也不戴耳机，外放的音质奇差，对话的声音都失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专注看电视剧，两个人进来了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周炎把身份证往她眼前一亮，一双粗糙的手递出一串儿钥匙，上面绑着肮脏的棉线。总共两层小楼，楼梯吱嘎作响，梁梓铭不得不放轻脚步，好像做贼似的，周炎回头看他，宽阔的后背把上面透下来的灯光遮住了大半，他的声音里有点尴尬：“没办法，这附近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房间里面还行。”

梁梓铭低声“嗯”了一下，没有接茬，走廊长长的，为了省电这种小旅馆的老板一般都会选择功率较低的电灯泡，除了勉强能看见脚下的路，再没有别的什么功能了。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些阴暗的角落，它们甚至就坐落在灯火辉煌的闹市中，外面的世界有多热闹，它们这里就有多凄凉，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不这样认为，这就是世界的秩序，而他们这些本土居民，守着一方土地，就是秩序的守护者。

果然如周炎所说，外面看着逼仄，屋内却还算整洁，可能周炎这间是这家旅馆最大的房间了，竟然还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些翻开的文件，还有黑笔标记的痕迹。“那是监理程序，之前没了解过，现在突击一下，不是什么机密文件。”看见梁梓铭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就弹开，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解释。他们工程请的监理是燕城本地的，市内参加过不少工程，周炎这次来算不上搭班子，充其量就是来讨教讨教，再对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起一点威胁作用就够了，这些条例和规则都是他自学的，有时候还能和专业人士讨论讨论，也算增长自己的见识。

梁梓铭的要求真是简单，周炎拿手机定外卖，五花八门在他眼前晃悠，他只淡淡说了句：“我想吃米饭。”米饭配什么，不说，全凭周炎自己体会，他在烧鸡公和酸菜鱼之间选了半天，还是点了烧鸡公。

本来就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烧鸡的味道，辣椒放太多连气味都迷眼睛，周炎把窗户打开，扭头对梁梓铭说道：“你先去洗澡，我给屋里通通风，新毛巾就在架子上。”梁梓铭进了浴室手放在热水开关上，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的伤口还不能沾水，便折返身子打开了门，看见周炎正在铺床。

他这时候才仔细打量这个房间，左看右看，确定整个房间只有这一张大床：“这是大床房？”

“一个人睡标准间总觉得后脖颈子发凉，怪瘆人的。”说着周炎还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周炎一直住这个房间，而且不是短住，要换房间是不现实的，梁梓铭撇了撇嘴：“那我睡哪儿？”房间里没有沙发。

“你睡床上啊。”理所当然的语气。

“那你睡哪儿？”

“我也睡床上。”说完了周炎竟然还嘿嘿笑了两下，搞得梁梓铭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开个新房间。”没等周炎回答，梁梓铭就倔强得拖着一只烂腿冲出了房门，不到五分钟，他那极具特色的走路声又近了，“没房间了。”

周炎自然是晓得，他很自然地说道：“这边就是这样，看着破，生意倒不烂。我睡觉挺老实的，你又是伤病员，我肯定照顾你的感受，不会乱动的。”

“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冷冰冰的语气。

周炎这时候倒也觉得有点难办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用商量的语气“请示”梁梓铭：“要不我打地铺？”

梁梓铭下意识就去看地面，陈年老灰使地板分不出颜色，房间渗水墙根子都变色了，微微有点发霉的味道，难保不会有蟑螂，末了，他把头转向一边：“算了，本来就是你的地盘，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明早你多睡会儿，楼下早餐干得迟，大中午头子都能喝上热乎乎的豆浆。”说完就绕过梁梓铭走进了浴室，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梁梓铭一个人坐在床上，拿出手机，还是没有人给他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