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跟着李延那群嚣张跋扈的部下往往生阁去，一路上招摇过市。

这些士军大多都是平王旧部，白南最初为平王封地，后因平王造反被杀，这些人也就投降，被朝廷收编。

白南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山势险要，水路交通发达，易守难攻。北上直通京师，南下直捣越岭。平王在时，又在白南招兵买马，每日天未亮，就听到军营里传来操练的声音。还自掏腰包修筑城墙，衙门，驿站。

皇帝让平王镇守白南，足见信任。

据说平王是被射杀在白南城门外，一箭穿喉。

平王死后，白南便不再封王，直属朝廷。

造反被镇压之后，朝廷大肆屠杀与平王相关联的人，家眷亲属，门客将领，就连写过几句诗赞扬平王功德的书生，在街角巷尾说了几句平王好处的面馆老板，都无一幸免。

白南城人心惶惶，百姓都闭门不出。

或许某天夜里在睡梦中被叫醒，不分青红皂白打入狱中的，就是自己。

直至百姓怨声载道，怨气将快变为怒气。

李延上疏劝谏皇帝，白南乱，则国乱。劝皇帝以诏安为主。

皇帝同意了，封他为白南巡抚，但只理白南政事，白南的军队还是由朝廷直接统领。

即便如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天高皇帝远，李延虽不至成为第二个平王，不过也是大权独揽。

梧桐瞧着走在身前这些嬉笑的士兵，军帽歪带，甲胄随意披在身上，手上的红缨枪东倒西歪，丝毫无纪律可言。

他摇了摇头，快步走上前。

往生阁装饰华丽，前厅与后堂相隔的帘子都是一颗颗饱满光亮的珍珠串联在一起，珍奇宝贝更是琳琅满目。

那群士兵一见就红了眼，已然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推开来开门的伙计，直径往里面走。

“都干什么，干什么！先把店给我封了！”指挥使跟在梧桐旁边，也有些看不过眼。

那伙计一听，急了，忙问：“这，各位军爷，咱没犯事啊？怎的要封店？！”

“哼，问你家掌柜的去吧！”那指挥使双眼圆睁，伸手推开站在他面前的伙计，“梧桐大人，您看是从哪儿开始查？”指挥使弓着背，对梧桐笑得谄媚。

“你先带人到各处搜查一下，我也去看看，有没有能藏军火的地方。”梧桐边说，边往里走。

那指挥使一听，笑得开心，连连点头，“是是是，那我先带人往这边查。”说完，指了指左边的厢房。

梧桐点点头，往右边去。

越往里走，装饰越朴素。也没了繁复华丽的装饰物。

梧桐走进几间房看了几眼，都很平常。

往生阁在白南是老店，也是大店。江南一带的古董商，往生阁属最大。这里的一件小玩意儿就价值百金，许多达官贵人都想附庸风雅一回，又显得有身份，往生阁，是最好的去处。

梧桐走进长廊最后的一间屋子，似乎是王同的书房。

门还未落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只有几个放满账本的书架，和一张木桌案。桌案上还有未来得及整理的账册。

梧桐翻阅了几页，这些账册似乎并不只是记载了古董的交易记录，还有很多与仁顾票号有关的钱银往来，大多用朱笔勾勾画画。

他又走到书架前，细细察看。书架上落满灰尘，可见王同已许久不曾翻阅。梧桐走向里面的书架，想拿一本看看，刚将账簿从书架上抽出，手背感到一阵细微的风。

梧桐忙往书架中看，书架后的墙，有一条细长工整的裂缝，直直拖到地面。

临水居内，佚尘还站在院子里，陆恩站在他身边。

佚尘想也没想就猜到一定是那笔军火交易将王同拖下了马。

“唉，掌柜的，您发什么愣呢！这往生阁已然封了，您不赶紧想想法子？”陆恩在佚尘身后，手上拿着的烛台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你都晓得往生阁封了，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佚尘倒像没事儿人似的，背着手，晃晃悠悠在院子里走。

“可若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出尹公子，那不是全完了吗！”陆恩跟在佚尘身后走，额头急出了汗。

“你当尹子胥就是吃素的么？我明日去瞧瞧李巡抚，看看他们都查到些什么。”佚尘走到石桌前，倚着冰凉的桌面坐下。

陆恩点点头，“那，要不要给您备下点什么？”

“这点儿小忙，他不会不帮。”佚尘摇摇头，轻抚着石桌，手指越发冰凉。

陆恩不再说话，风有些大，他伸手护着烛台。

子时刚过，梧桐他们从往生阁中出来。他手里拿着几本厚厚卷边的账簿，带走了往生阁的几个伙计，封了店，留了几个人看守。

尧景懿和李延还在码头，李延在码头前边查看情况，边审问王同。

梧桐见到尧景懿，便让指挥使先去李延处复命。

尧景懿并未转头，只是问：“查到什么？”

梧桐将手里的账簿递给尧景懿，“在王同的书房发现了暗室，里面全是账册，应该都是黑账。”

尧景懿翻了翻手上的账簿，这个账簿里都记录的是与“半月”的交易。又翻看了其他的账册，有一册是王同在仁顾票号的存银记录。尧景懿一时没有头绪。

“把账册交给赫连疏棠，看他怎么说。”尧景懿看着不远处，正赶回来的君影。

梧桐也转头去看，那个疾驰身影似乎还很矫健，他松了口气。

“让他们跑了？”君影还未下马，听见尧景懿问。

“他们的计划安排很周密。一出树林就没了踪影。”君影跨下马，垂头站在梧桐身边。

“爷，他怕是认出我了。”君影又说。

“无妨。他不敢说。”尧景懿紧蹙眉头，来到白南之后，似乎什么事都很不顺利，“李延，怕是信不过了。”他又说，望着因为火光而应得波光通红的河面。

李延已押着王同走回来，“王爷，不如我们先回衙门？您也好休息休息。”

尧景懿附和点了点头，对君影道：“你和梧桐留在这里陪指挥使善后。”

君影点点头，梧桐已经去了。

隔天一早，佚尘还未起床，陆恩就急急忙忙进来，“掌柜的，别睡了！衙门发告示了，王同和他那几个伙计的像都贴出来了，要问斩呢！”

佚尘被陆恩的那句问斩惊醒，揉揉眼，起床穿衣洗漱。急匆匆衙门赶，到了衙门口，门口的小吏说进去通传，却一直不见不出来。

佚尘心烦，在衙门口来踱步。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身后墨门轻启的吱呀响声，一回头，见尧景懿正迈步出来。

尧景懿本想着出去逛逛，却没想在门口碰见了佚尘。

佚尘惊讶了片刻，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念头。

“荣公子。”佚尘作揖。

“佚公子。”尧景懿回礼，“不知佚公子来衙门所谓何事啊？”

“哦，在下是来见李大人的，劳烦荣公子行个方便。”佚尘眉头微蹙，神色中微微不耐。

“你不是要见他，是要见王同。”尧景懿抬了头，似乎对猜中佚尘的心事很得意。

“荣公子多思了。”佚尘抬头对上尧景懿的眼睛。

“佚公子这次要感谢我才是，我救了你第二回。”尧景懿打开折扇，慢慢走下台阶。

“荣公子何出此言？”佚尘心中惴惴不安。

“王同走私军火，还想拉你下水，是我向李大人证明你的清白。”尧景懿收了折扇，站在佚尘面前，微微弯腰，“可你却心慌意急想要救他，倒是叫人生疑呀。”尧景懿在佚尘耳旁，他的吐息让佚尘觉得耳廓微微发痒。

佚尘急退了两步，用袖子拂开尧景懿的脸。

气氛正胶着，佚尘眉头紧蹙，他和尧景懿的目光都锁紧彼此的脸。

佚尘还未回话，就见李延急匆匆赶来衙门口。

“哎呀，佚公子来了，王爷怎么在这里？你们这群饭桶，怎么叫王爷和佚公子站在门外？”李延走到尧景懿和佚尘跟前，站在两人中间，望望这头，又望望那头。

佚尘一听，定眼瞧着尧景懿，神色中惊异。

尧景懿咳了两声，转身撇开眼睛，“李巡抚，佚公子是来看朋友的，你带他去罢。”

“哦哦，对对对。老臣忘了，王同和佚公子，是知交嘛，我着人带你进去。”李延拍了拍佚尘的肩，招了一位狱吏过来，“你带佚公子进去。”

“多谢大人。”佚尘朝李延拱了拱手，始终没再看尧景懿，跟着那名狱吏进了衙门。

“王爷，咱进去吧。”李延弯腰在尧景懿身后回禀。

尧景懿点头，又转头对李延道：“以后别在外人面前暴露我的身份。”

李延跟在他身后，连连哈腰，“是是是，这佚公子不是外人，他在地方上，可帮了老臣不少忙啊。您瞧，还有这公堂前的牌匾，这‘廉政亲民’四字，都是他亲自给衙门送的。”

尧景懿抬头望了一眼那四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拍了拍手上的扇子，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