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说: 梵 作者:沿一 字数:2421 更新时间:2019-09-22 01:51:56
尧景懿醒来时,天色将暗。
这床和层层幔帐都很陌生,房中用了很重的香,紫金香炉中的烟在空中升腾。
君影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睡着。
他正想起身,伤口撕裂的痛感让他眯起眼。
“王爷醒了?”楚卓忙上前,扶起尧景懿。
他刚走进来,瞧见尧景懿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问话惊醒了君影。
“您终于醒了,皇上担心呢,日日差我来探望。”楚卓将手中的食盒放下。
“父皇如何?”尧景懿忙问。
“皇上无恙。皇上……”楚卓忽然没再讲下去。
“刺客呢?”尧景懿又问。
“您放心,除了当场诛杀的,余下的都交与刑部了。”楚卓回道。
尧景懿点头。
“王爷昏睡了三日,还是好生歇息吧。如今宫城解禁,皇上…皇上说,若是您醒了,不必请安,自行出宫便是。”楚卓又道。
“也好,那我与君影即刻便出宫罢。”尧景懿说罢,便想起身。
“您还是先歇歇吧。”楚卓蹙眉道,“皇上这几日,也受惊了,这几日的日常朝会都停了,老奴这就去回禀皇上,说您醒了。”
“不必劳烦翁父了,我在宫中也多不便,我还是先回王府,改日再入宫给父皇请安。”尧景懿笑了笑道。
出了宫城,尧景懿脸色苍白,一路无话。
距离澜王府还有两条街时,尧景懿忽然掀起车帘道:“不坐马车了,走回去吧。”
“可是您的伤口…”君影转头道。
“不碍事。下车罢。”尧景懿说罢,便下了马车。
他走在前头,心中还是隐隐不快。
“刺客,有多少人?”尧景懿回头,问道。
“十二人。为元贵妃庆生的那个戏班子,被掉了包。刺伤您的那个宫女应该是内应。”君影答道。
尧景懿忆起些片段。
还没等自己到洪宣帝身前,那宫女就已经抽出刀来。她将刀举起来,还未能刺向洪宣帝,洪宣帝已大惊失色,起身闪躲。
自己上前,将洪宣帝挡在身后,那宫女的功夫不错,自己赤手,让她找到破绽,刺穿腹部。
周围有人起身,有人尖叫,侍卫和刺客拔刀相向,两边的刀剑声一并响起。
“您昏睡时,千白曾来过。”君影见尧景懿一直没讲话,便又道。
“哦,为的什么事?”尧景懿问。
“佚公子先得知了贵妃生辰那日,有人策划刺杀行动,要千白入宫传话,不过千白入宫时,已经迟了。千白还说,佚公子那日出门,是去见了覃大人。”君影回道。
尧景懿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伤口似乎又疼痛起来,他将手按在腹部,皱起眉。
君影上前想扶,尧景懿摆了摆手。
“呵,回府了。”尧景懿微张开苍白干燥的嘴唇,笑道。
两人抬头,望了望澜王府的匾额,君影上前扣门。
尧景懿本想回府后就回房休息。
正和君影走过园子,往亭中望了一眼,那亭中有一个人,石桌上摆了一壶酒,那人望着那片日渐茂盛的矮灌木,仿佛有些失神。
尧景懿突然停下脚步。
“爷?”君影在他身后,开口道。
“嘘,”尧景懿将食指放在口边,笑了笑,又拍拍君影的肩膀,“叫厨房再暖壶酒来。”
君影蹙眉,望着尧景懿那不明所以的笑脸,不情愿的去了。
尧景懿舒了口气,靠着石柱,望着亭中那人。
那人仰头喝酒,露出藏在狐裘中的脖颈,在暮色中依旧白得毫无血色。他的手握紧酒杯,他的神色黯然,不知是为何事烦忧。
尧景懿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
是否人的韶华白头,短得只有一步的距离。
而猜忌,怀疑的人心向背,如同缠住脚步的毒蛇,叫这一步,也踏不出了。
即使挣扎着踏出了这一步,结局也无非跌倒,吃了满嘴尘土,懊恼自己愚笨,何苦与命运作对。
“爷,您的酒。”身后有小斯道。
尧景懿转身拿过酒,朝亭子走去。
“怎么?佚公子在此处对月独酌么?”尧景懿边说,边走到佚尘身边。
佚尘忽然听见尧景懿的声音,站起身,侧头望。
那人手中拿了一壶酒,他的眼还是带着轻柔的笑意,眉间虽有疲意,却被他掩饰得很好,只是他的脸色,比平常苍白。
“三日不见,认不得了?”尧景懿弯下腰,他的脸骤然在佚尘眼前放大。
“王爷…”佚尘微红了脸,撇开头。
尧景懿笑了笑,在佚尘身旁的长椅上坐下。
“我听闻王爷受了伤。”佚尘也坐下,问道。
尧景懿忙不迭的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肩部和腹部。
佚尘望着他的肩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听闻你叫千白传过话。那时我还昏睡着。”尧景懿问,他拿起酒杯,正斟酒。
“王爷伤口未愈,还是少饮酒吧,”佚尘望着尧景懿倒酒的手,“我偶然得知行刺之事,王爷在宫内,便想着将这一消息告知王爷。”
尧景懿放开手中的酒杯,笑道:“偶然?”
他笑得依旧温和,却让佚尘感到了距离。
“佚某好友,覃东阳,便是这次刺杀一事主使,我已将他送出京城。”
尧景懿颔首,将身体靠在长椅上,他望着佚尘,没有言语。
“东阳与我相见时,就已想着以死了事,既有这样的想法,行刺一事便必有疏漏,迟早查到他头上,与其到时再作打算,不如现在安排妥当。”佚尘又道。
“他行刺之人,不仅是我父亲,更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你以为,他会轻易逃脱?”尧景懿眯起眼,提起洪宣帝,让他心里有些烦闷。
“我自当尽力。”佚尘蹙眉,深吸了口气。
“罢了,从前管归的人情,今日便还给你。”尧景懿又端起酒杯。
“多谢王爷。”佚尘作揖道。
“没想他恨父皇至如此地步。”尧景懿苦笑出声。
“杀父之仇,焉能不恨?”佚尘的语气柔和,却有力。
尧景懿惊讶片刻,又扬眉道:“却不仅如此了。”
佚尘抬眼看他,那眸子逆着烛光,有些发亮。
“只是京城中无事之人的闲言碎语,不提也罢。”尧景懿边讲,便将手臂撑在石桌上,将脸凑近,望着佚尘的眼。
他的嘴角扬起,道:“佚公子这双眼,是偷尽了月亮的银辉呀。叫人喜欢。”
佚尘眨了眨眼,垂下头,自顾自倒酒。
尧景懿讨了个没趣,他扬起眉,握住佚尘正倒酒的手,那酒壶本就是暖的,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竟让佚尘觉得有些发烫起来。
佚尘放下酒壶,抬眼望着尧景懿,道:“王爷说过,若是王爷对我说喜欢,就当没听见。”
尧景懿一皱眉,放开佚尘的手,歪着头瞧着佚尘,笑道:“那是酒后胡言。”
“焉知不是酒后真言呢?”佚尘也笑,迎上尧景懿的目光。
尧景懿未再辩驳。
风起了,吹动佚尘身后的高大松柏,沙沙作响。
尧景懿望着那树影,那树枝高展的天空月淡星稀。
“这偌大的是非之城,如今,却仿佛只剩你我二人。”尧景懿忽然说道,他眼中的伤感稍纵即逝。
佚尘微睁大眼,没有回话,他伸手拿起酒壶,替两人倒酒。
风吹起两人宽大的衣袖,尧景懿的瞧着佚尘的动作,又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