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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春好处·谷雨

    不哭长夜者,不足语人生。 讲一个破镜重圆与成长的故事。 愿使山水清明,爱恨无辜;愿子欲养,而椿萱并茂;愿不忧流年似水,不惧岁月漫长;愿所有风霜终将陈旧,一切不安终将沉淀。 ——谨以此文献给我日渐模糊的年少光阴和渐行渐远的那些故人。

    三十五、别来无恙

    小说: 一年春好处·谷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数:3974 更新时间:2019-09-21 10:09:55

    沈医生第一句话问得很漫不经心:“和你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昝霖愣了愣:“很好啊。”

    “嗯,我看出来了,”沈医生瞄了他一眼,忽而别有深意地笑了,“吻痕露出来了。”

    昝霖迅速地捂住锁骨,再拉高衣领,心道早知道不把围巾解下来给谷知了。他撇撇嘴笑说:“其实挺疼的,不过我希望越疼越好……我这算抖M么?”

    沈医生凝眉,继而道:“不算。”

    认识他已有十几年,也深知他的脾性;他从前往手腕上划刀子的理由便是想要疼,与借酒消愁一个道理,没有任何快/感——疼到极致,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在精神上的痛苦里挣扎——虽然方法蠢,但效果显著,他觉得这很好。

    沈医生摇了摇头,道:“你——又看见那些东西了?”

    昝霖挑了下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进门的时候盯着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瞧了两秒钟,”沈医生道,“这一回,它在你眼里是什么?”

    昝霖耸了耸肩:“一团雾。”

    “以前没有出现过这种形态。”

    “也不像从前那么多变,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片雾气的样子。”他想了想,“而且我是第一次在谷知还在身边的情况下看到那些东西。”

    对于沈行郁来说,昝霖并不能算作“真正的”“标准的”病人——不同于寻常的病人,无论怎样深度的多么真实的幻觉,他在意识中总能正确分辨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是确切存在还是虚幻——而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游走于理智和冲动的边缘,清晰地感知着这些东西的虚无缥缈而又清醒地看着自己受其所缚。

    这样的人注定很难有一个健全的人格。

    沈医生起身给昝霖倒了一杯水,手臂搭在窗台上,仄立窗前,眼神不知停留于何处,若有所思道:“深渊呢?”

    昝霖一愣:“说起来还真的没有出现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深渊了。”

    沈医生耸着背,压低了目光,微微一凛,声音轻如自语:“是么。”

    昝霖从口袋里摸出震动着的手机,手腕一歪,道:“亲,我可以接个电话不?”

    沈医生回头乜斜他,最终道:“接吧。”

    昝霖便把手机举到耳边了:“嗯?杨柳?”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昝霖的眉头打了个轻微的结,道:“我没什么事,你不用特意赶过来,真的,不用担心我,谷知在呢。”

    潦草几句后他挂了电话,一抬头发现沈医生正神色莫测地端详着自己。他挑了挑眉道:“一个成都的老朋友,不晓得谁把我妈去世的事情告诉他了,大概是不放心我这人吧。”

    昝霖向来对社交来往一事兴致缺缺,能被他称为朋友的人不多,都是极其交心的。沈医生回想了一下他的表情,道:“你如今对朋友这么冷漠?”

    昝霖轻轻叹气:“他喜欢我。”

    “啊?单人旁的他?”

    昝霖没否认,道:“他曾说过爱我,但说的时候捂住了我的耳朵,我也就当做没听到。我与他只能做朋友,我不想给他看到什么希望。”

    “因为你爱谷知?”

    “自私而已。我的自私让我把谷知拉下水,但我不可能自私到把另外的人也拉下水。”昝霖忽而掩面,声音颤抖,仿佛说得无比艰难,“我只是……放不下谷知。我从小就认定了会和就这么走完一辈子的,根深蒂固,我改不了。”

    “这不是自私,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当然想和他永远在一起,”沈医生柔声道,“谁都不例外,我也是,我就希望我老婆这一生都在我身边撒撒娇卖卖萌什么的。”

    昝霖扬眉:“那不同,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喜欢,最好是孤独终老不要祸害任何人。”

    沈医生一皱眉昝霖便道:“先……听我说完吧。我提起过‘那件事’,其实此前还发生过一次,只不过被我隐瞒了。”

    那年昝霖五岁半,时常独自从小区后门去附近的旧书店租连环画。小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相和善,总是愿意让昝霖呆在店里看书,偶尔聊聊天;变数来自他用一本《桃园结义》把昝霖哄到仓库的那一日。

    在中国,大人们讳莫如深,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不了解“性”为何物,即使被脱了裤子也没有产生什么危机感;灯光昏暗的仓库里,年幼懵懂的昝霖被诱哄着进入小老板的那一处,他根本不懂得射/精,甚至不懂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义,让小老板得到性/高/潮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本连环画。

    昝霖与生俱来的敏锐让他反感于此种行为,虽然他尚且什么都不明白。

    光线不明,小老板没看清昝霖顷刻煞白的脸色,他正因为怀里搂着粉雕玉琢的细腻幼童而兴奋得不能自已,小声地哄着对方不要告诉父母之类的。

    母亲忙碌,父亲也不见人影,昝霖确实无处倾诉,他能做的只有因着莫名而生的厌恶感而再未去过那家书店。

    “七八岁吧,无意中买了本书,叫《石点头》,”昝霖背部抵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描写并不会秽亵,我也并没有看懂几分,可那种行为的意义,倒是看得分明。

    “恶心。沈医生你懂吧——那种整个胃都能吐出来的恶心的感觉——我挺害怕的,那种‘进入’的动作。这也是我不能和女人结婚的原因之一,生理或心理都不允许啊。

    “那个人应该是恋童癖吧,而且伴有受虐倾向。我后来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死讯,听几个阿姨说其实是死于性/窒/息,嗯,是在我初三那年,第一次来三院之前不久吧。”

    昝霖睫毛轻轻颤动,好似舒了口气,道:“我觉得,解脱。我确实因为他的死亡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终于死了,我那一刻在想,他总算是消失了,可我曾经的肮脏却永远存在。”

    沈医生仍然斜靠着窗,目光幽深,他一直知道昝霖的克制和隐瞒,表面上配合甚至主动配合所有的治疗,潜意识里却并不全然信任他这名医生。他长叹:“此外还有什么隐瞒的?”

    “没有了。”昝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重复道,“没有别的了。”

    沈医生终于明白了昝霖自我厌弃达到顶点的最直接的来源在于什么——家庭的矛盾或者堂兄那次未遂的猥亵,都能导致他产生自厌感,但以他的精神系统的强大性,不应该到此等程度——如此,便终于得到了解释。

    实质发生的伤害带来的阴影总是最顽固最漫长最难以磨灭的。

    沈医生回到另一只沙发前坐下,直视着昝霖,道:“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契机是……,谷知在身边的情况下仍然出现了幻觉……么?”

    昝霖僵直许久的脊梁倏地一松,他仄腕抚去后颈冰冷的薄汗,道:“对。我害怕我的精神绷紧到极限而不自知,做出什么伤害他和自己的事。”

    沈医生手指烦乱地敲击着沙发扶手,须臾道:“我现在没有任何谨慎缜密的方案,不能武断行事;你以前吃的药效果都不大,副作用却很明显,所以我现在不打算配药。我需要和副院长讨论,必要的话我会要求你住院。”

    昝霖并没有意见。

    “好了,”沈医生道,“你把谷知叫进来吧。”

    谷知换进来时明显情绪不太高,昝霖在外面等着,于是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垂头丧气表现出来。

    沈医生道:“刚才你为什么追出去拦住了小棋?”

    “直觉他最后对阿霖说的那声‘再见’哪里有问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莽撞地追过去了,”谷知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结果惹得人家妈妈又惊又惧的。还好那小孩让他老妈去车上等,说是真的有话要对我说。”

    “嗯,我看到了,”沈医生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身旁的人,即是深渊。”谷知道,“他指的是阿霖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又是这个深渊?我不明白他到底从阿霖身上看到了什么,但他半分都不肯多说了。”

    沈医生却就此沉默下来,他拧着眉思考良久,道:“昝霖是我最特殊的病人,他的病症看似比谁都轻,其实比谁都具有毁灭性,并且这种毁灭性十分隐蔽、温柔。心理疏导和药物都没有太好的效果,我需要和几个副院长开会讨论,当然我的意见是让他住院,不知道你怎么想。”

    谷知毫不犹豫道:“我都听你们的,只要能别让他那么痛苦。”

    他打开门见着昝霖安静地坐在走廊里的塑料椅上,隐在背光的阴影中,与世无争得没有真实感。

    “阿霖,”他捏了捏昝霖的耳根,俯身吻他的额头,道,“回家了。”

    昝霖上车就开始犯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驻足望着眼前的河流,觉得分外眼熟,目光所及之处还泊着一条帆船,登时想起来这是哪里——他曾来过的,来时他还有他的少年,走时却只剩下了他伶仃一人——这是梦之消失的地方啊。

    做梦了么?他想。

    河边缓缓幻出一个男子,年龄不大,他身着白衣,伫立在红艳的花海中;他瞥见了昝霖,却视若不见,只从河中引了一线水喂足岸边的花,接着便席地而坐,凝望着河水发呆。

    片刻后从不远处响起来几声娇俏的笑声,几个小姑娘围着一头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古怪兽类嬉闹着走过来,其中一个哎了一声,道:“小曼,你还在等崔判啊?”

    昝霖心神一动。

    那个被叫做小曼的少年回头看了眼,道:“我等我兄弟,顺便等等崔判。”

    “别等啦,”另一名少女道,“你兄弟被带去西方极乐世界,必定不再回来;崔判为了那孙猴子剜心挫骨,早已魂飞魄散,自然也不会再回来了。”

    “就是!”另一个扎着两个髻的少女道,“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做忘川边上的一朵花么,要那么多念想作什么?”

    “无念想,犹无魂,幻化成形也无意义。况且,我兄弟会回来的,崔判也会。”小曼的目光停到了昝霖脸上,道,“否则,他无法来到这里的。”

    昝霖一怔,道:“你、你们是在说梦之么?他……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曼勾唇浅浅笑道:“这该问你。若不是你,崔判不会给斗战胜佛半颗心,不会接承原本属于那人的所有业果,如今灰飞烟灭,你却问我他去了哪里,不觉可笑么?”

    昝霖霎时慌了神,他从来没想过要给梦之这样的结局;然而当他创造出这个人的时候,“他”便已经活了,有自己的决断,生死去处由不得他全做主。

    “我……我不知道,他在我眼前消、消失了……”

    小曼道:“你希望他在你眼前出现么?”

    “我、我希望啊!”昝霖道,“我根本没想要他走,是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你明不明白?!”

    “一千年了。你仍然如此执迷不悟。”小曼摇了摇头,“谛听,崔判的魂魄可修补完全了?”

    那头灵兽张口道:“尚未,不过已修七分,可现形状。”

    它话音才落下,背上便显现出一个人影,白得近乎透明,孱弱而温和,笑着道:“你果然不肯真正地放过自己,叫梦之可如何安心地离开啊,爹爹。”

    昝霖猛地睁开眼睛。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架上,谷知把着方向盘,侧脸轮廓坚毅。

    “谷知……”昝霖张了张嘴,声音发涩。

    “嗯?”谷知抽空扭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昝霖又倒回位置上,靠着座椅背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做了个梦,有点想你。”

    谷知便笑了:“这么爱我啊?”

    “嗯。”昝霖用力地点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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