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蔡夫人是自戕。

宋晏白与闾丘厌站在几步开外，看他们用白布罩住那女人，抬了出去。

她在近两次的见面中显然表现得较之以往清醒了几分——她仍对着他称呼“淇奥侯宋晏清”，但偶尔也会提到当年——她说小郡主之死与你无关，王爷身旁，我们俱是罪人，唯有你最是清白。可惜，将来你总要毁了这份清白的。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树下接着念《往生咒》了，看起来便是给她口中的小郡主念的。

之后她就没有再与他说过半个字了。

这便是宋晏白最后一次见到她。

父亲的离世之因，他心里的疑惑，好不容易才有点眉目，又全都断了。

宋晏白略抬头，却见赵寻站在远处，像是在看着这处的忙乱；但因为确实有些距离，看不清他的神色。

“走吧。”宋晏白心中倍感无力，耷拉着脑袋回去。

赵昂见到他便下意识露出个笑容来，待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闾丘厌，脸色就稍稍沉了下去，像是揣着“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质问。

宋晏白心事重重，没有留意到前者的神色异样，只是上前拍拍他的头，勉强笑道：“如何，可玩得高兴了？那要回去读书咯。”

赵昂抱住他的腰佯装抱怨地撒起娇来，嘟囔着怎么又要背书。

正如宋二公子所料，巫蛊之祸以后萧贵妃之子赵寻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虽说明面上他依旧是二皇子殿下，吃穿用度的规格一点儿都没降下来，甚至皇帝还常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但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皇位的继承他是断然没有任何可能了；更有甚者官家根本不会允许他离开京城，再怎么往高了走也至多在成年后给他封个闲散王爷在内城里住着罢了。

不过赵寻对此也没有什么表现，好似他真的就此认命了一般。

然而顶上的那位天子的态度却显得十分暧昧。

照常理说，赵衎应该是很紧张这个宝贝儿子的，但他却好似对此有着诸多轻慢——宋晏白唯一没有估料到的事情就是在这次祸乱之中赵昂会受到连累，但后来回想起来他猜到是赵衎指使着顾婴对他家傻太子下手也并非难事——原本这场祸事就是由皇帝授意司天监一手引出的，因为对方的目标在于萧氏，宋晏白始料未及殃及了肇毓宫。

他没想到赵衎竟真能狠得下心来将养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的性命安危也当作筹码。

宫人们看到的却只有冰山一角，在这个时机之下他们理所当然地会以为是皇帝已经慢慢地没那么喜欢这个太子了。

毕竟谁都不愿意把国家交给一个傻子。

所以，东宫倾覆的可能性不仅有，而且这个可能性已然显而易见。

赵昂太子之位动摇，二皇子已经失去资格，若秉承长幼有序的组训，接下来岂不就轮到三皇子殿下了吗？但当年赵衎即位的时候先皇的说辞却是让贤不让长。总之左看右看，谁也猜不透皇帝对于皇储之位要做什么打算。

宋晏白心道，这赵衎果真是老奸巨猾，现在宫里面关于“东宫兴许当真失去了皇帝的宠信”的留言一茬接一茬地出现。

“你真这样想？”子车文瑾把厚厚一卷书交到二公子的手里，顣眉道。

宋晏白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看，是《战国策》。

“看样子世叔不是这个想法？”

子车文瑾却不置可否，只是招了招手把杭知秋叫过来，道：“此书你先读着，有不懂之处皆可向知秋请教。”

宋晏白拦在子车大人面前，愁眉苦脸道：“世叔教我。”

子车文瑾微微一叹，道：“切莫关心则乱。”

宋晏白于是捧着书在原地直发愣，半晌才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杭知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想想，太子痴愚，难堪大任，本就是最合适的废黜理由；却为何官家弃而不用，如此大费周折？”

“……杜氏？”

“我方才说了，那是最合适的理由。”杭知秋拉着他坐下，语重心长，“杜府只是一小部分羁绊罢了。以我推论，原因不过两者：其一，官家心中仍是想传位予太子，但殿下失智一事也确实令之左右为难；其二，只怕是官家心中有其他难言之隐，不愿殿下为储却不得不如此。”

宋晏白登时想起蔡夫人生前说的话。

赵衎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原著中没有详细说明过，只是很笼统地解释了一下当年先皇在位时太子因失德而被废，赵衎才得以成为皇储。这大约是赵昂出生后没多久的事儿，因为作者提到过赵昂抓阄的印章才攥到手里，他爹就成了东宫之主了。

“算了，这个暂且不管吧。”宋晏白想破脑袋也对方不出什么难言之隐，只好作罢，“说起来你知道哪个亲王府上的小郡主是早夭了的？”

杭知秋挑眉道：“你是指先帝在世的时候？那便只有官家了。”

“啊？！”宋晏白这下真的惊着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事儿。”

“这种辛秘谁会放在嘴边，不要脑袋了吗？要不是你我也算同门，关系非比寻常，我也不至于告诉你啊。”杭知秋给这死小孩个白眼，“当年贤王妃升下的便是死婴，但先帝还是追封名号了的，这沅汐郡主夭折以后王妃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堪堪擢升了太子妃之位，便病逝了。”

他顿了顿又告诫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不然我这乌纱帽要是因此掉了我可就唯你是问了啊。”

“知道啦，我岂是那种好口舌之人。”宋晏白道，“你还是帮我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嘛。”

“你可少来捧杀与我！哎呀，眼下还未及山穷水尽之时，你急什么。先生与我都觉得官家未必想要授位三皇子，如今不是卞修仪独得恩宠嘛，先观望着吧，她腹中还是未知未定的主儿呢。”杭知秋立马站起来了，“前几日荆湖、湘南两路突遭大雪，这春雪可不是闹着玩的，家父为此已是焦头烂额，我去瞧瞧他罢。”

而这么一观望便是几个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年末，卞修仪已是“大腹便便”了。

不仅杭大人忙得不可开交，宋晏清也是几乎废寝忘食，宋晏白连着两次回家的时候都见他深夜了还未歇下，与政事堂几位大人挑灯夜谈，似在商量着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