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白皱着鼻尖，心塞地想着：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啊。

于是太子二人与三皇子赵凛别别扭扭地踏上了这次巡游列州的路途。

好在到广南西路之前尚算顺遂，至桂州，宋晏白哄过赵昂，从驿馆出来，只身前往段公公交代过的“林家从食”。

店铺外有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坐在门槛上发呆，一瞧见他便是眼睛一亮，迎上去分外热情道：“这位哥哥，吃冰吗？”

时已八月，天气渐渐转凉，市面上的冰饮早早卖完，很少有了。

宋晏白笑道：“如何吃？”

少年道：“小子家中置有冰井，这会儿荔枝膏水吃不着啦，其余皆有。”

“我是个蛮不讲理的，偏要荔枝膏水呢？”

“嗯……”少年思忖片刻，“也不是没有，哥哥请随我来。”

进店后宋晏白才知道原来里头果真的是别有洞天：表面看这就是个卖零食的铺子，什么蜜饯果脯，糕饼果子，应有尽有；而上了二楼，穿过一到小门，里头的屋子空间极大，中央放置长宽足有两三米的沙盘模型，十余人各司其职，见了他二人则一揖为礼。”

“这，便是整个大理国，父亲带着我从东梁来，前年他过世了，这事儿就落我肩上了。”少年指着沙盘，道，“我等翘首以盼十余年，终于得见未来可期。”

“你是京城人氏？这些年可曾回过东梁？”宋晏白有几分讶异。

少年答：“家父离世时官家召我回去过一次。”

“广南原是蛮荒地，桂州尤甚。公主和亲，大理国与我大越频繁交通往来，官家多加扶持，广南两路这才渐渐繁荣起来。”他又道，“我等俱是暗探，明面上是在两地来去行商。大理举国上下信奉释教，国主段氏尤为虔诚，从不行骄奢，但也算胸无大志，目前看来，起其并无开疆扩土的意愿。”

宋晏白道：“大理百姓呢？”

“从前百姓的日子不比中原便捷丰富，大多单调且安逸；自我大越的赀物文俗传入，大理百姓的生活发生极大变化，对中原之地自然也心生向往。”

宋晏白思忖片刻，道：“不过此事不必急于一时，辛苦你们，再隐匿两年，将他们的思想基本上同化之后再收网便是，届时你们自可功成名遂，回归东梁。”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再好不过，两三年，等得起！”少年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又道，“为何对于北方不能用同样的办法呢？”

“北地部族彼此接壤，一处衰败另两地一望便知，立刻就会警惕起来，提防着大越的‘蚕食’；而且草原族群，人人性格刚强、好战嗜血，只怕会适得其反，再使兵戎相见。”宋晏白道，“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法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少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嗯？”玉冠束发的人支着下颌，意有所指道。

先前那少年垂首半跪在他跟前，道：“殿下以为……不妥？”

原来高坐其位的人正是太子。

“本宫从未说过不妥。”赵昂眯起眼睛，极不走心地笑了笑，道，“郝凤歌呢，不是交代了他在此等候吗？”

少年也是有些迷茫的模样：“昨儿还在，今早起来便不见人影了，下人来报说是他见到一个人，就走了。”

赵昂用力拧起眉毛，心道：什么都困不住的人偏偏为情所困，愚钝！

他正这么付费着，窗扉蓦地传来“噗哒”一声，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飞速窜了进来，双手负在身后，稳稳地站在赵昂面前。

少年有些惊愕地瞪大眼。

赵昂倒是淡定，只是不冷不热道：“有门不进偏走窗，好玩？”

郝凤歌扫了扫袖子，道：“有何差遣，请君言明。”

“你的人已混入大理国？广南两路也布下眼线了？”

“是的。”

“查到些什么？”

郝凤歌瞥了少年一眼，后者十分识趣地退出屋子。他这才道：“萧府余孽，似有所动。”

“萧氏？”赵昂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俄顷，终于道，“要刺杀本宫？”

“有可能，目下还未证实。”

“八成就是此事了。分明是父皇灭了萧家人，他们恨的却是本宫，总觉得一切是因本宫而起，欲让本宫向萧氏请罪。你可知为何？”

郝凤歌望着少年，缄默。

他知道，这个问题用不着他来推敲、回答。

果然赵昂自顾自说下去了：“父皇，天神之子，九五至尊，反他便是谋逆叛乱。本宫就不同了，一个‘傻子’，谁都不服，因此从父皇那儿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也就理所当然地迁怒于东宫。

“父皇若倒下了，天下可就大乱了；本宫死了，大不了换个储君而已，谁人会在意。”

郝凤歌垂眸，淡淡地说道：“宋二公子。”

赵昂的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他是否高兴，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郝凤歌歪着头打量一会儿，豁然开朗，道：“是否派人跟着三皇子？”

赵昂一脸无辜：“此话是你说的，我可没有怀疑他欲行不轨。”

郝凤歌：“……”

赵昂从放置在一旁的锦盒中取出安魂玉，好生戴上，一面道：“行了，将我送回驿馆吧，休使人起疑。”

有郝庄主的轻功加持，太子殿下自然比在他前头回去的宋晏白更早抵达。

以至于二公子推开门就被这个少年撞了满怀，赵昂一头的汗蹭湿了他的衣襟，问他去哪儿了。

“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赵昂说着说着还真情实感地委屈起来了，瞬时眼眶通红。

宋晏白抬袖擦拭他额头上的汗，心疼道：“做噩梦了？”

赵昂顺势拽住他的手腕，道：“嗯，梦见阿白把我扔了，结果睡起一瞧真的只剩下我了，阿白，你要把我吓死！”

王荇杵在旁边很是无奈：解释了八百回的公子不过外出走走，主子非不听劝他能怎么办？

宋晏白哄了许久才让这个玻璃心的小哭包停了眼泪，他一面说着“饿了吧，咱们去用朝食”，一面挽住赵昂出外去，孰料赵凛靠着一棵老树，面色不善地望着他们二人。

“我等了很久了。”赵凛怒气腾腾。

据说是官家交代的，让他们兄弟二人每日同桌而食。

宋晏白正想开口解释，赵凛却好似并不想听，瞪了赵昂一眼，扭头就走了。

他只好耸一耸肩，牵着傻太子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