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珏倍日赶路，风尘仆仆地抵达杭州，还没坐下喘口气，就被二公子一把拉走了。

宋晏白给他倒了杯茶：“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郭珏点点头：“我听说了那日凶险得很。”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宋晏白打开门左右张望，又开了窗探出去瞧瞧，确定四下无人才道，“随行的御林军我不敢信，因此一直未有行动唯恐打草惊蛇。此刻你来了便是最好——前些日子，太子遭人投毒。”

郭珏眉头一皱，正色道：“我听御林卫说行刺的章太医当即自尽了。”

“是，章太医曾受恩于萧家，因此才豁命行刺太子，他那刀上确实有毒，不过如今已解了，还有另外在逃三人，尸首俱已发现。”

“我知道御林卫发现了一具男尸，怎么，另两人也死了？”

宋晏白敲了敲桌子，面色有些凝重，道：“三人，不出所料，全是小圆儿所为。”

郭珏一惊。

宋晏白叹气道：“仵作验过尸，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内伤，身上外伤很多，不像人为，其状反倒与鹰隼的爪喙相契合。”

郭珏道：“但是这三人躲躲藏藏，小圆儿是如何找到的？”

宋晏白依旧只能两手一摊：“天晓得。”

“那么这条线怕是无从入手了。”郭珏村道，“不过既然毒已解了，公子为何仍是如此担忧谨慎？”

宋晏白道：“因为不止章太医匕首上的毒，太子还被喂了逍遥散。”

郭珏大惊，捣住嘴小声道：“这是禁药，可不好弄。”

“你看看谁有本事用上或制出逍遥散？”

郭珏想了半天：“章太医？”

现今逍遥散的配方仅收藏在宫内的医药典籍中，并且这些典籍都是锁着的，只有太医院和香药局可以借阅，而且必须登记姓名。

宋晏白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他。他一心想要太子殒命，若手中当真有逍遥散，大可加大剂量，要知道这药一次吃多了也是会死人的。况且此前我们没有人怀疑过他，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一面下毒一面行刺。”

郭珏表示同意，又道：“莫不是丢卒保车？”

宋晏白道：“只怕是丢卒保帅。”

“帅？”

宋晏白问过百里夙，按照对方下药的分量，估摸着他们回京之后赵昂才会对逍遥散上瘾。

那么有一条线索非常明晰——下毒之人在广南之前不敢投毒，这毒潜伏长，又不至于让赵昂在巡游路上真出什么事——说明对方既要确定宋晏白在与暗探对接的过程是万无一失的，又要保证整条巡查列府列州的道路能畅通。

想要达成这两个目的并且不希望赵昂登上皇位的人，只有赵衎。

皇后可以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赵昂，但一定不可能想要赵昂死，不仅如此，她更希望赵昂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

毕竟，她与皇帝貌合神离，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她曾经默许华公公对赵昂小打小闹地施虐，不伤及筋骨的情况下她才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赵衎的儿子可不只有赵昂。

先帝允他皇位，是用赵昂的太子之位作交换的；若他撤下赵昂的东宫，便是违背承诺，若赵昂不幸夭折，那改换太子就是名正言顺。

但这些统统不能说给郭珏听，这年轻人忠实耿直，不能引火烧他身。

宋晏白自觉斗不过皇帝，只好隐忍不发，交代郭珏小心看守，离开江南东路，就没了百里夙的火眼金睛，绝不能再让赵昂染上逍遥散。

苏家在京城的生意前些年交给苏容秀的四哥打理，这位九公子两手一拍，道是年前四哥哥还在家书中惦记起我，说要接我去京城学书呢，不如此次我便随白兄一道去，正好我也一路涨涨见识。

两句话说定，东宫御林军此行又要多带上苏九公子以及他的随从。

苏容秀这厮还在马车上长吁短叹，道：“我这一去，也不知何年才能再见西子湖的荷花了。”

宋晏白没心情搭理他，他从踏出苏家大门那一刻开始就有些神经质地觉得宫里那位会派人来弄死他们。

赵凛就更没心情了，虽然宋晏白救了他，前几日开始也对他好起来，真心的那种；但同时也总是用某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就像是看着快死的流浪狗或是被丢弃的小乞丐似的，看得他不由毛骨悚然。这两日宋晏白对他的态度更奇怪了，好似因什么要迁怒于他，临了临了又忍住了，一副颇有怨气的模样。

赵昂倒是有心情，但架不住赵凛一句一个“傻子”，两句一个“秃瓢”，讲了没多久他就窝进了宋晏白的怀里抹眼泪了。

宋晏白长叹，摸摸小傻子刚拆下纱布的脑袋，新冒出的头发刺着他的手心。

“三皇子殿下这是对我不满？”

赵凛哼了一声，掀起马车门帘便下去了，然后翻身上马，只留给他们一个后背。

宋晏白挑了挑眉，说了句“我去看看他又发什么脾气”，也跟着下了马车。

顷刻间宽敞的车厢中就剩下两人了，驾车的王荇不知所措。

苏容秀嘴里叼着方才从路边摘的狗尾巴草，鼻孔里哼出一声，小声发牢骚：“小孩子真没劲儿。”

赵昂没听见苏九公子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车外头的人身上。

宋晏白仰起头正对着太阳，他皱眉觑目，看不清三皇子隐在阳光底下的面容。

“路还远着，殿下穿得单薄，敌不住冷风，仔细着凉，还是随我到马车内去吧。”他道。

但赵凛却将宋晏白的五官看得极清楚，他扯住缰绳，俯下身直楞楞怼到少年的面孔之前，道：“宋晏白，你的鹰杀了人。”

宋晏白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打算遮掩，道：“死的是潜逃的刺客。”

赵凛道：“你打算不了了之？”

宋晏白道：“非也。”

“你上马来。”赵凛倏忽道。

宋晏白一愣：“啊？”

赵凛铁青着脸说：“……闪着腰了。”

“噗。”宋晏白一个没收住笑出声来了，他瞥着少年的脸色，连忙憋回去，道，“殿下，还是我扶你下马吧。”

叫你耍帅，哈哈哈！

赵凛：“你上来！”

宋晏白懒得跟一个装酷闪了腰的少年计较，默默地扶正赵凛的身姿然后扭头跑回去了。

赵昂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箍住他的腰问：“阿白，你不陪三弟骑马吗？”

宋晏白挠挠头想我与他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能同乘一骑的程度吧，于是道：“我陪你坐马车。”

赵昂像是羞极了，把脑袋埋进了宋晏白的衣襟。

然而就在二公子想着这人马上要掌管东宫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的时候，无人看见少年勾起的嘴角分明没有一丝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