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伦敦，庄严的国王学院坐落在曼妙的泰晤士河畔。

剧组一行人一点儿都不像来拍戏的，反倒像是旅行团，沈厉还专门给林棽配了一个随行翻译。

林棽在这里要拍的是楚修网课的戏份，学院和翻译交谈后对剧组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而后领着他们去了干净清爽的公寓式学生宿舍，这里的学生有老有少、白人黑人亚裔，仿佛一个凝聚了世界的窗口，展现出无尽的风采。

剧组工作人员在公寓宿舍里搭景布置好，技术小哥把电脑调至网课直播平台——为了还原小说场景，沈氏找到了一家线上课程网站，提出了合作。因为沈氏给出的报酬十分丰厚，加上电影上映后会带来的额外效应，该平台十分高兴的同意了。

“happy as a past-tense condition，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此刻林棽面前的电脑上放的是节选出来的英语试题——PPT是原作者亲自做的，因为小说中部分内容来自他的真实经历，而这一幕他则是记忆尤深。林棽手边一份是英语卷子，一份是剧本台词，电影里这一幕是从男主的视角放映，林棽出场的只有录制在电脑里的声音，而剧组为了真实，才特地跑到远隔千里的异国拍摄。

“就像现在你们备考，英语文章看不懂，做五个阅读要错四个，作文不会写，翻译自己翻出来都看不懂……”他说着就笑了下，“对，还有数学，一堆公式记不住，什么极限积分级数，你们目前经历的这些，是幸福吗？”

镜头里林棽神情温柔，说话的内容是一把又一把的尖刀，语气却是平和而安抚的：“你们不管是挑灯夜读还是闻鸡起舞，这时候心里想的都应该不是幸福，而是痛苦吧？”

“如果一年之后，你们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站在新的学校门口，再回想这段时间，你还会记得你的阅读错了多少、数学算了多少张草稿纸、政治背了多少遍吗？你只会记得那时候——也就是现在奋斗的自己，而回忆里的自己，才是幸福的。”

所以，幸福，as a past-tense condition。

明媚的蔚蓝天空，清脆的海鸥鸣叫，和男人山涧溪流般泠泠的嗓音完美融合在一起。

丛渺站在一旁，身边是忙碌中的工作人员，翻译在宿舍门口礼貌的拦住了住在这里的学生，解释一番后那几个人反而饶有兴趣地旁观，翻译又开始给她们翻译林棽的台词，在一片喧嚣中丛渺忽然想，对林哥来说，过去也会是幸福吗？

将心比心而言，若是自己幼时和林棽遭遇同样的事，只怕现在不是反社会人格就是心理疾病患者了吧。

而林棽，就如同从淤泥里长出来的莲花，风尘不染，清涟不妖。

拍摄结束后剧组去了提前预定好的酒店，林棽以疲累为由拒绝了一同用餐的邀请，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强求，林棽以前出国拍戏都会提前准备好保质期长的零食，此行也不例外。

他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来电显示上是沈厉。

“回酒店了吗？”

沈厉在林棽面前一点儿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不管是说话口吻还是行为举止都很绅士地保持在熟稔和礼貌之间，让林棽想冷处理都没办法。

“嗯，刚到没一会儿。”

沈厉：“吃饭了吗？”

林棽：“……”

沈厉笑了一下，低沉的声音被微弱的电流镀上一层磁性的金边，林棽坐在床上，心想这家伙故意的吧，以为能做出跟我味道一样的东西很了不起吗。

沈厉不知道林棽此刻的心理活动，继续道：“我让服务员给你送饭菜。”

“不用了吧，”林棽也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你知道我吃不下去的，就别麻烦别人了。”

“可是，他应该已经到了吧？”

随着电话那头沈厉话音一落，便传来井然有序的敲门声。

沈厉：“真的不开门看看？”

林棽：“……”

他喟然长叹，起身走过去的短短时间里已经想好了说辞，结果打开门，抬眸瞬间，所有言语都在喉咙里消失了。

沈厉站在暖黄色的走廊上，微笑着望着他，一手端着托盘，一手举着手机，男人温柔的嗓音重合在一起：“先生，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林棽：“……”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泡妞的套路啊！

沈厉端来的是两份牛排，色香味俱全，两人对坐在餐桌旁，如果再加上蜡烛和玫瑰花，就是妥妥的烛光晚餐了。

林棽拿着刀叉有些迟疑，沈厉问：“不是自己看着我做的，所以不想吃？”

林棽抬头：“酒店能让客人去厨房？”

“当然不能，”沈厉耸耸肩，“不过这家酒店有沈氏的股份，而且这里的主厨曾指点过我的厨艺，算我的师父吧，所以我跟他说想切磋厨艺，然后……”

林棽：“……”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富N代兼总裁的生活阅历居然能这么丰富。

沈厉切出正正方方的一小块牛排，举到林棽嘴边：“尝尝吧。”

林棽不自然的往后仰了仰，接过沈厉手中的银叉：“我自己来就好。”

恰到好处的火候，鲜嫩的肉质与黑胡椒的汤汁完美结合，弥漫在唇齿间的还有淡淡的红酒香味。

沈厉撑着下颚：“怎么样？”

林棽笑着点头：“很棒。”

沈厉悄悄松了一口气，两人边吃边聊，提到国王学院时沈厉顺口说了一句他曾是那里的学生，BA学位就是国王学院授予的，着实让林棽吃了一惊。

“其实我本来是想当一个翻译家的，但是这么大的家业我也不能不管，而沈晴又是个只会花钱的主，要是把企业交给她，别说我爸妈，我都不放心。”

说到自己的过去与家庭时，沈厉就像这世间所有的男孩一样，林棽认真听着，从沈厉言语间他能想象出来沈家的和谐与安宁，虽然是家财万贯的豪门，却和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甚至更为开明。

林棽垂了垂眼，带笑的眼睛里滑过黯淡的光。

沈厉心底微动：“林棽，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林棽茫然：“什么？”

“你总要习惯，有一个人到你的生活里。”

温和的灯光中林棽蓦然别开头避开沈厉的视线。

他还记得那时沈厉的下一句话：

——我希望，那个人只能是我。

林棽勉强勾了勾唇角，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沈厉谈论一些让人暧昧的话题，于是僵硬着道：“我吃饱了——”

他放下刀叉，微微拧起的眉宇间透露出想要赶客的意味，沈厉恍若未觉：“林棽，过去不能改变，只能走出，但是有些东西，可以弥补。”

放在大腿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林棽凝视沈厉，表情认真，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水晶灯光：“我现在就很好——我有唐姐，有丛渺，有丞逸，有白曜，有这些人陪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沈厉不可置否：“可是，我想把你心里最深的遗憾补上。”

林棽犹如遭到了敌袭，对方千军万马气势汹汹奔腾而来，他却形单影只孑然一身，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我想给你一个家。”

空气近乎凝滞，林棽腰背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直到窗外夜风轻拂而过，勾勒着金色花纹的薄纱扬起清幽的弧度，林棽才猛然泄了一口气，全身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他垂着头，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沈厉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厉。”

林棽的口吻很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你会后悔的。”

他倏忽抬眸，冲对面男人悠然一笑，如同昙花一现，随即风吹雨落。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也并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我。”

「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