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刚有了点可见度的时候，大概是最能让人觉得压抑的时刻。

因为这会黑夜才过去，却又还没完全离开，而象征着希望的黎明还没到来，属于夹在绝望和希望中间的时刻。

山里的黎明来得更晚一些，这里的温度又比外面还低，寺庙里早起的僧人还要穿一件薄薄的夹棉僧袍，一有风吹过来，打在脸上还是冷得发疼。

知凡从睡梦中醒来，又闭着眼睛躺了半刻钟，才掀开发白的被子，从床头拿过昨晚叠好的僧袍披上，摸索着穿好了鞋子，走到桌子边，找到火柴点燃蜡烛。

温暖的烛光瞬间就把屋子笼罩了起来，看起来暖洋洋的，同时又驱散了黎明前的灰暗。

盯着轻微摇晃的烛火看了一会，知凡走回床边，拿起常用的那串佛珠，轻声打开了门。

外面还是有些暗，几乎所有的僧人都还在睡觉，所以偌大的寺庙显得有些冷清，看着没多少人气。

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知凡愣了一下，又把手收回去，抬腿跨出门槛，转身把门掩好，踱着缓慢的步子往另外一边走去。

整个寺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知凡抬头看了看天空，垂下眼眸，拿了竹扫帚去前面。

经过一夜，原本清扫干净的地面又掉落了不少的叶子，看着更是凄凉的模样。

知凡手指转了几颗佛珠，然后收起佛珠，握着扫帚从东北角开始清扫落叶。

一时间只有扫帚扫过的“唰唰”声。

快要扫完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风，带来刺骨的寒意，知凡哆嗦了一下，抬头看着被风带下来的落叶，表情漠然。

拢着僧袍，等这阵风吹过去，地面又铺满了落叶。

不知为何，知凡突然就想起了那天来寺庙住了一晚的香客那个一看便一身贵气，唇红齿白，眼眸灿若星辰的少年。

那大概是一个从小就得父母亲喜爱，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一点苦头的天真少年。

那天和现在的情况有些像。

一走进来不知为何就愣住了，靠在门框上，知凡那会也是在扫地，然后起了阵风，地面上又满是落叶。

少年大概是笑了，或许说想笑，却又没笑出来，然后就跟着小僧人去了后面香客住的寮房。

第二天做完功课出来的时候，少年就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一个小厮，站在散去的僧人后面，目光灼灼地看着这边，不知在看什么，即使身后是阴沉的天空，也无法遮掩他的耀眼。

正想着，打水的僧人挑着桶回来了，一抬头看见知凡，笑着打了个招呼：

“大师兄早。”

“早啊。”

知凡笑着回了句，两人站在一地落叶中说了几句话，那僧人才挑着水往后面走去。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知凡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握紧扫帚，沉下心来，仔细地把地上的叶子扫至一堆。

没多久，天就大亮了，今天还是没有太阳出来，只是看着比昨天要好一些，天空没有那么低沉。

这会僧人们都起来了，正在洗漱，清静的寺庙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做完功课之后，知凡就带着无尘和其他几个僧人下山去了。

今天是庙里采买的日子，一般这种事都有专人管理，只是知凡有点事，就把这事揽下来了。

下山的这条路已经长了不少杂草，少有人走过去的痕迹，只有每个月庙里下山采买的人会整理一下，其他时候就没什么人来庙里上香，差不多算是人迹罕见的情况。

等到了山下，已经快中午了，知凡带着无尘去了常买东西的店铺，把庙里所需要的东西都买好，然后让无尘他们带回去。

“大师兄，你不一起回去吗？”无尘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好，见知凡没有回去的意思，有些疑惑。

“你们先回去，我的笔坏了，去买一支，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知凡低头看了看有些薄茧的手指，左手三根手指捏住一颗佛珠，冲他们点点头，将他们送到集市门口，才转身回去。

集市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买好了东西，提着准备回去，路过知凡身边的时候，都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知凡也没有不耐烦，每次都会回应他们，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加快，走得很慢，仿佛是出来踏青的，这里也不是人群吵杂的集市，而是景色优美的山水之间。

路过一家书铺，知凡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块鎏金木匾，嘴里念了句佛语，抬脚走了进去。

铺子里的掌柜正在柜台拨弄着算盘，手边放着账册，眉头微皱。

掌柜的年纪挺大了，头发花白，正纠结一笔账呢，抬头就看见知凡站立在铺子中间，嘴巴张了张，连忙走出去。

路过趴在一边打瞌睡的小二，顺手将他拍醒，嘴里骂了一句，赶紧上前去招呼知凡。

“知凡师父可有什么需要？”

知凡打了个招呼，跟在掌柜身后，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在店里买了些白纸和墨块。

看着放在柜台上的纸墨，知凡沉默了许久，手中的佛珠转动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一点，显示着主人的情绪不太平静。

那掌柜也不急，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顺便把店里的小二轰去把后面小仓库里的书翻出来整理。

“掌柜的……”小二快要哭了，仓库里的书都堆到顶了，每次他走进去都担心书架子会不会掉下来，把他淹没在里面，现在掌柜居然让他去整理，这是要人命啊。

“去去去，让你去就去，废话什么。”掌柜把小二推到门后，不顾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冷漠地把门关上，重新走到知凡身边。

“知凡师父，喝口茶。”

茶杯磕在柜台上的声音把知凡惊醒了，回过神看着雪白的茶杯里，装着深色的红茶，伸手接过，抿了一口，开口道：

“我的笔坏了，劳烦掌柜帮忙寻一支较好的笔。”

掌柜愣了一下，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整个都有些颤抖，嘴巴也在哆嗦，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主……”

“劳烦掌柜帮我包起来，一起结账。”知凡放下茶杯，看着掌柜把东西都包好，给了钱，带着东西沿着原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