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护自醒来以后，精神头就好得出奇，他自己觉着不对，可无论怎么问桃夭，对方只说他莫名昏睡了一天一夜，其他一概不知。

更奇怪的是，经此一事，桃夭的态度突然冷淡起来，这相处的十几天里，原本都是巴不得十二个时辰刻刻黏在崔护身边，明明之前还拽着崔护的衣领不许他着急进城，现在倒好，说话都简单的一两个字回答不说，还开始催着人赶快走。

忽冷忽热的桃夭，弄得原本性子还算安稳的崔护心头焦躁不堪，满心想的都是这件事。为什么？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惹恼对方的地方，怎么办？寻不得因，自然也无办法可解。

按照桃夭的意思，他今日下午就下山去，仿佛为了证明这话没有白说，桃夭亲自替他收拾了书箱，把他带来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装好，除去那日不知被丢在哪的破布衣外，这没有被留下一出崔护的痕迹。

崔护被请回了自己的卧房，桃夭用一句“我想一个人带着。”就把人给打发了，这期间除了山间清风，再无声响，好像他一人住在这山上。

最后还是没能等到下午，像是害怕来不及似的，桃夭终于来找他，仍旧是初见时那身浅粉衣衫，带着前朝风格，只是那张脸不再嬉笑亦嗔，而是冷冰冰的，不肯多说一句话。

“天色不早了，你快些进城吧。”

这分明就是在赶他走了。

什么天色不早，连正午还没到，崔护攥紧手中拿倒了的书卷，这几个时辰他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瞧见站在门口的桃夭，有满腹的话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要说什么？诘问他为何突如其来的冷淡，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当初说喜欢的是对方，现在人家不喜欢了，不乐意了，他又能怎样，男女之情尚不能强迫，更何况这种惊骇世俗的男子之恋。

尽管紧紧的盯着桃夭，崔护还是看不出一点破绽，那双曾经让他留恋的凤眼变得暗淡，目光落在地上，脸比以往更白，没了血色，冷冷的神色仿佛在表示不愿被多问一句话。

崔护仍看着桃夭，背起靠在凳脚的书箱，一言不发的从桃夭与门之间走过，由记忆一步一步向外走，慢慢离开这座宅子。

终于走到了那棵桃树下，明明之前它还在秋日里开的鲜艳，今日是怎么了？桃花竟落了近半，蜷缩起来，被风吹走。吹到草地上，吹到小溪里，吹到崔护的肩头，花斑实在太多了，也许这时候书箱里已落满了花瓣。

脚边都是粉红的落花，绊住了崔护，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突然转身，拦住了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桃夭，这毫无预兆的动作让桃夭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到那种平静之中，只是没有后退，逃避，藏在袖笼里的手有些颤抖。

“我……”崔护的声音还犹豫着。

桃夭闻声抬头，终于肯与崔护对视。

两人相视无言，近在咫尺，风不知何时静了下来，花瓣安静的躺在地上，不再随风飘飞。

崔护喉头滚动，“你那日说喜欢，我亦是一颗真心，此次乡试，不论我是否考中，都一定会回来寻你，做一对哪怕不为世人容忍的夫妻也好，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来，只要你不嫌，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还有更多保证的话语想说出口，桃夭却突然吻上去堵住了崔护的嘴，这样他就不能看到桃夭眼角的泪花。

这个吻很浅，几乎没有什么情欲的味道掺杂在里面，只是柔软的唇瓣在互相触碰，做最后的道别，那浅浅的花香又充盈在崔护鼻间，那是桃夭的味道，令他难以忘怀的味道。

还没适应冰冷，便突然又火热，崔护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呆呆的直到桃夭慢慢退后，看到了桃夭脸上露出的古怪笑容和遮掩不了的眼泪，桃夭又哭又笑，难看极了，像个疯子一般，望着崔护一步一步往后退。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的书箱哗啦作响，崔护回头查看，再转过来时，只有满地的桃花了，再无桃夭。

手指摸上温热的嘴唇，刚才的吻似乎还残留着余温，一切就像是幻觉。

幸好这不是梦，崔护这么想着，方才桃夭一吻，想来是答应了，真好，他现在还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期待，觉得自己离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只有一步之遥了。

真好，崔护已经开始思量该如何向母亲请罪，该如何说服她了，事情看起来是那么顺利。

崔护，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