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似乎刻意垂怜墨琅，头顶的乌云只是越聚越多，并没有丝毫落雨打雷的预兆，这样桃夭也能多在他怀里待一会。如此，好像胸口那种久别重逢的暖意就能多留一会，比他在大内皇宫里待的任何一刻，都不能比现在还要满足，他的阿夭就近在咫尺，今夜安然地渡了劫，再设法摆脱侍卫的跟踪，他们就能一起远走高飞，再也不分离。

真好，想及此处，墨琅的嘴角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他好像已经看见和阿夭去北漠、去东瀛，去游遍天下的那一天。

哪怕他亲眼看见了他的阿夭与旁的人有了肌肤之亲，他也可以忍在心里，假装从未发生过，只要陪在阿夭身边的人是他，这些都将会是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

墨琅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

但好景不长，该来的总是会来。

时至午夜，闷闷的雷声像进攻之前的猛犬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势不可挡。桃树下三个假寐的人与妖几乎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原本静谧安好的气氛陡然一变，鼻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雷劫已至。

花斑最先做出反应，着急地站起来，本能地想待在桃夭身边护着他，可一看到旁边的墨琅，就不知该不该过去了。墨琅虽也全身警备，可到底舍不得送开怀里人，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倒是桃夭，仿佛一下清醒了，对着墨琅又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挣扎着要起来，他身子还需着，墨琅害怕伤着桃夭，便由着去了，只是将他们和桃树都罩在结界中。

结界外风起云涌，结界内仍寂静如初，此时桃夭已尽数收回身上的藤蔓，不愿现在墨琅身旁，犹豫着走向花斑，却被墨琅一把攥住毫无温度的手。

那是一只滚烫的、有力量的手掌，被它窝在手心里，一颗心莫名的就安定下来，仿佛一切都不是问题。

桃夭转头，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墨琅的眼睛，那里头透露出的深情、企求，甚至还有些无助，让他骤然没了理由去抽出手来。

“别再离开我了，阿夭。”墨琅一向沉静的嗓音变得有些卑微可怜，桃夭低头不语，未做任何回应，但再也没要走开的意思。

黑暗中闪着电光，独属于天雷那不可抵挡的力量渐渐靠近，这时已不是纠结感情的时候了。

墨琅定下情绪，一如往常般冷静的部署全局。

“树妖的千年大劫一共有三道，第一道的力量最弱，也最好抵挡。蛇妖，这第一道，由你解决，做得到么？”

被这么一问，花斑仿佛受到了侮辱，她虽然打不过墨琅这个道士，可好歹是岁过千年的老妖精了，墨琅话说的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花斑扬起下巴，坚定地回答道:“当然做得到。倒是你，这千年雷劫一道比一道强劲，抗的住吗？”

墨琅淡淡地撇了她一眼，“做好你自己事就行了，我能不能挡得住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你！”花斑被堵的无话可说，但情况紧迫，只能狠狠地咬咬牙，不在做声。

看着自己的好友和阿琅为了自己倾尽全力的样子，桃夭心中更是复杂酸涩，若不是他对崔护动了心，现下也不会如此窘迫。墨琅的对自己的心思他并非一点不知，只是他同墨家之间的纠葛太乱太长，让他与墨琅的感情终究不能那么纯粹。

桃夭脑中思绪纷杂，没个尽头，倒是天雷压着云而来，打破了这暂时的宁静。

整片天被染成了墨蓝色，乌云下的钱塘城变得黑黢黢，与白日里繁华热闹的样子截然相反。

隆隆声间，第一道雷闪着刺眼的白光催命似的劈下来，触碰到结界稍有减弱，可还是气势汹汹，而结界已经粉碎无存。

花斑替桃夭挡下了这一道雷，使出十成功力，才勉强化解，雷灭时她的嘴角已经渗出鲜血。

这道雷，钱塘上下的百姓亦看的清清楚楚，从天而降的雷好似用炼铁锻造一般，形如树枝，密密地分出去许多枝杈，将黑暗的天空裂成数块。

不知是不是与墨家契约的缘故，桃夭的雷劫竟比寻常妖怪的千年大劫厉害百倍，只不过挡了一道，花斑便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第二道雷眼看着蓄势待发，墨琅潜意识地将桃夭藏在身后，恋恋不舍地送开紧握着的手。

从袖中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暗黄符纸，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堵上身家性命，墨家祖传的千金难求的饕鬄符被一气呵成。

此符虽上可吸天地精华，下可收妖孽之灵，天雷亦不在话下。但极考验制符人的修为，也需要运气，若是失败了，不但浪费功力还会反噬。

幸好，墨琅成功了。

有了饕鬄符的存在，天雷仿佛迷失了方向，放过桃夭，直指墨琅而去，花斑见桃夭孤身一人站着，连忙强撑着过去护在他身边，只是好友面上的神色比天雷还让他害怕。

桃夭笔直的站着，五官仿佛都凝固在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悲，若不是眼眶红着，泪花泛在眼角，便真与雕塑无异了。

花斑虽不明他们两之间的纠葛，也见识了桃夭对墨琅恶劣的态度，可还是能察觉出此时此刻好友对那个道士有多担心。

“没事的，那个道士修为深不可测，这雷劫，他定能帮你把这雷劫挡过去的。”花斑揽住桃夭的肩安慰，才发觉他全身都紧绷着。

“我对不起他，是我对不起他，是我……”聚在一起的眼泪终于不可收拾的淌了下来，落在桃夭不停颤抖的嘴唇上。

花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昧的念着:“没事的，会没事的，别担心了……”

事不遂人愿，饕鬄符虽难得，但也不抵雷劫，眼看裂缝一道一道爬上符纸，天雷再也无法被吸收的时候，墨琅骤的狠心将早已与符纸紧紧黏在一起的左手砍断甩出，雷果然跟着劈过去，只见那残手还未落地，便同饕鬄符一起被霹的灰飞烟灭。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桃夭瞬间像疯了一般，嘴中喊着“阿琅！”要奔过去，却被身边的花斑拽的死死的。“桃夭！你冷静一点，你去了他只会分心，若是渡劫失败，那道士的手就白白断了！”

闻言，桃夭像是刹那间被掏空了身子，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看着墨琅左边那空荡荡的袖管，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身子不住的颤抖。

他的阿琅，他的阿琅，为他失了左手，连命都可以不要，可自己呢？

妖怪是没有心的，可桃夭此时却说不出的痛，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肉上，鲜血淋漓。

也许这就是他选择保全崔护的办法，痛苦与劫难总要有人来承受，他本想一人自生自灭，可最终还是拖累了别人，现在他甚至连站在阿琅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命运弄人，一个人欠的，总要另一个人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