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墨琅舍去一只手，也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最后一道天雷，雷电在乌黑的云层里闷声翻滚，像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都会露出獠牙给他致命一击，可老天像是在刻意折磨墨琅这个不自量力妄图以一己之力违抗天命的道士，最后一道雷迟迟不劈下来，只是云雾越聚越多，天色暗了下来。

鲜血浸染了墨琅的整个袖袍，桃夭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墨琅那只断手现在是如何模样，仅仅是鼻间萦绕不开的腥味就已让他窒息。

可越是心痛，他就越是清醒。不知怎的，脑中无法控制的闪过他和墨琅的曾经，有些过去记不清的，此时此刻竟清晰的回放再脑海中。那个追在他屁股后面像亲弟弟一样的阿琅的样子仿佛还是在昨天，而如今却是要为了他这个无情无义的妖怪命丧黄泉了。

阿琅，他的阿琅，原本可以自由快活、畅游人世间，甚至有可能羽化升仙的阿琅，已变得残破。而他呢？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冷言讽刺这个为他舍命的人，他是怎样一个狼心狗肺的混蛋，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该死的人明明是他，是他这个已经活了近千年的妖怪，罪孽怎么能让墨琅来承担。

桃夭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的颤抖，让扶着他的花斑也跟着心惊，她更攥紧了桃夭的胳膊，紧张的盯着那道戏弄他们的天雷。

兀的，花斑感到怀里的人瞬间抽离出她的手，心底窜出不祥的预感，抬眼看去，果然，桃夭已经不顾死活地奔了过去。

天意弄人，那天雷好死不死地在此刻从九重云霄直劈下来，直挺挺地向桃夭冲去。

千钧一发之刻，无论是墨琅还是花斑，否来不及运功抵挡，雷声轰轰，每个人都预想到了将要发生的事，相比于另外两人，桃夭心下却是一片安宁，万事因他而起，由他开终结，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桃夭似乎要必死无疑了，可就在他闭上眼准备受雷霆直穿形魂时，一阵强力突然压在他身上。

睁眼，是墨琅。

若没有时间用任何法力灵器，那便以命来挡，护好桃夭，这已成了融入他血肉的本能。

两人卧倒在草地上，天雷穿透墨琅四肢百骸，与桃夭只有数寸之隔。桃夭目眦欲裂，喉咙却只能发出奋力想挽回缺无可奈何的抽泣声，他眼睁睁的看着墨琅将鲜血吐在他的身上，眼睁睁的看着雷像是没有终结一般的劈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墨琅遭受雷刑。

可墨琅却笑了，他努力的忍着鞭笞神经的痛意，挤出一个微笑，他在最后一刻还在安慰身下的桃夭。

“别、别哭了，答应我，好好活……”话音未落，灰飞烟灭。

雷终，墨琅亦化成粉末，顷刻间便被风吹散，无处去寻。

桃夭疯了似的，妄图从风的手里抓回那些前一秒还是墨琅的尘埃，他又哭又笑，努力的将空气揽进怀里。

墨琅的血与他的泪混在一起，这已经是两人最近的距离。

花斑亦是悲痛，眼前之景实在太过惨烈，她上前想搂住近乎癫狂的桃夭，却被重重地甩出数米远。

渡了此劫，随着天雷的终结，桃夭刹那间拥有了真正属于千年妖精的妖力。他悲泣，整个钱塘城跟着颤动，他凋谢，方圆百里的树木随之谢落。

可那又怎样，就算有了撼动大地的力量，墨琅也回不来了，魂飞魄散，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从此天上人间地府，都不会再有墨琅的一丝痕迹。

桃夭跪立在本体之下，疯狂地嘶吼，声音传之数里，每一个钱塘的百姓都被这凄厉的叫声惊动心魄。

花斑自然觉得形魂都要被震裂，她从未见过如此艰难的渡劫，亦没见过如此强劲的妖力。

桃夭往日里如瀑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花斑面前从发根开始变得银白刺眼。

狂风吹散桃夭的银发，露出一张更加苍白的脸，和一双空洞的眼。恍惚间，桃夭好像又听到了墨琅在他耳边说“好好活下去。”好像那张笑脸还在他面前，他伸手去抓，却只是无物。

一声闷响，桃夭倒了下去。

在钱塘绽放数十年的桃花随之全部落尽，风吹过光秃的树干，像是悲厉的呜咽。

花斑强撑着匍匐过去，扶起不省人事的桃夭，一抬头，乌云不知何时已散尽，阳光又普照大地，把钱塘城又照的明亮。人们跪倒在神坛前，感谢菩萨保佑。

山上发生的故事却无几人知晓，谁放过了谁，谁救了谁，像是散成灰的墨琅，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