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蔚将书童扯到身后去。

“何方妖孽？胆敢造次！”

那物听了又怪笑几声，仿佛很不屑。

谢枝蔚对谢筠附耳低语：“你快走，我先拖住它。”

谢筠对他眨眨眼，一副懵懂无知的小孩儿模样，谢枝蔚正要怒喝他快走，就听他开口唤道：“七郎，你吓着我家少爷啦。”

门上怪物先是大笑，尔后捏着嗓子道：“诶呦呦，钟天师，你听听，‘我家’，好不亲热！这才几天，比泼出去的水还要快！”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谢枝蔚无奈，怎么一个个的就爱将他和谢筠拴在一块儿，他就恁地像是分桃断袖之徒？

谢筠听不懂他话里话，可听得出邵七郎的声气不对，从谢枝蔚身后走出来：“七郎，你别拿我开玩笑，我知我愚笨。”

谢枝蔚揪了下他耳朵：“何须妄自菲薄，做得我谢枝蔚的书童哪里蠢来！”

谢筠撅了下嘴，摸摸那只耳朵。谢枝蔚这人，偏爱动手动脚的。

邵七郎从门里下来，抖了抖肩膀：“噫！钟天师，觉不觉着掉进蜜罐儿里头去了？黏糊糊，腻歪歪的。”

门上的钟馗画像转了个身，背对邵七郎，不搭腔。

谢枝蔚才记起，还有个钟天师！这下好了，一个似鬼似怪，一个捉鬼天师，凑到一块儿去了。

其时月明风清，不复方才阴森状。

谢枝蔚走进门里，请邵七郎和钟馗进书斋说话。谢筠点上一碗灯，不待吩咐，又去斟茶端点心来。

“二位在这多久了？”谢枝蔚早已抛掉戒心，好奇起他们的来历了。

“一十、二十、百来年？”邵七郎随口道，“早忘喽！”

钟馗道：“我来此八十有七年。”

邵七郎低下眼：“好记性。”

谢枝蔚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邵七郎和钟馗在此间待了许久，那么先前水横枝巷闹鬼祟狐的传闻似乎可得证实了。这儿确实有妖鬼的存在。

谢筠插话：“所以说，先前的人都被你们俩吓跑了？就剩下谢家和阮家？”

钟馗:“他。”

邵七郎白他一眼:“你也吓了不少人！天师爷爷你本无心，奈何你本身就吓人，嘻嘻。”钟馗啧一声。

“则我谢某三年来不曾见戏于二位，可是爱屋及乌？”谢枝蔚忍不住笑，自己岂不就是这宅子的寄居一乌。

邵七郎哼哼道：“七爷爷我懒得。”

钟馗:“欺软怕硬。”

“哟，你不怕他?”

谢枝蔚蹙眉。谢筠不解:“他？”

钟馗眼观鼻，鼻观心。邵七郎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骂起新换的更夫，城南的叫花子周鼻涕，勾搭上个甚么老鳖精，便不把他七爷爷放在眼里了！看哪天不杀杀他个老咬虫的威！

谢枝蔚道：“只愿二位别吓着家中老人便好，谢某在此先谢过了。”

邵七郎嘻嘻笑:“但看你家小竹妖面皮。”

谢枝蔚挑了挑眉。

剩下主仆二人时，谢筠乖乖地将他和邵七郎、钟馗二人的交情说出来，少不得要提及自家的事情。

谢枝蔚蹙额：“落柿山？”

分明是初次听见这个地名，可不知怎的，心弦微微一颤，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模糊迅即得叫人抓不住。

“少爷晓得在哪么？”小竹妖眼巴巴看着他。

谢枝蔚屈指敲了下他额头：“就算知道，你画了押，也得留在我家三年。”

少年委屈地抬手按住脑门：“知道了，少爷。”

但是，十一说过人妖殊途，画了押，我回山上了，我不愿意见，你也找不着我。我可以钻进土里，可以隐在万竿修竹中，叫你找花眼。

于是他愉快极了，手背到身后，在交椅背上敲了一敲，争些哼出一句小调儿。昨日和周婆婆淘米洗菜时，她又教了几句时兴的曲子。

谢枝蔚靠坐在椅子上，微微眯起双眼。眼前的少年头顶倏然冒出了两片细长青竹叶，在一阵南来小风中摇曳。

错看你了，小无赖。

自从得知自家大门有鬼还有一尊小小门神，谢枝蔚出入自家大门，颇有些不自在。夜间睡觉，听见怪声，不禁疑心是鬼怪在夜行作乱。见到阮琛和红鲤，他们主仆二人做些甚么，都觉有异。

谢枝蔚问书童：“你不是妖么？认不出同类？”

谢筠羞愧地低下头：“我是个极小的小妖，除了化形，别的一概做不来。”

否则也不会留在此间，任你谢枝蔚使唤了。

谢枝蔚慢悠悠道：“话又说回来，竹郎，你有些日子没做好你的本分了。”

“是、是吗？”

“你没忘了你是个竹夹膝罢？”

“……”

是夜，谢家官人手脚缠住个竹夹膝，心满意足地沉入了睡乡。

而小竹妖在内心不停诅咒谢枝蔚：下半辈子三伏天没得凉水喝，没得薄衣衫穿，没得扇子摇，没得竹夹膝抱，没得凉簟睡!

惨，惨，惨！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休怪他谢筠。

他解气了，舒心了，也心满意足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