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安静语房间里的摆放和装饰都很简单，基本就只有生活所需的物品，没有几件杂物。这点，他们两个似乎有些不约而同。

但这样的他，跟顾明曜记忆中的齐然，相差甚远。

除了简单的东西，就是三个放在桌子上的琴盒。墙边靠着一架钢琴。房间里只要是视线所见，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堆放着乐谱。

只有亲眼见到，顾明曜才总算相信。

他现在真的是一个演奏家了。

虽然十年前他们曾经师从同一个老师，天赋也差不了多少，但那时候的安静语玩世不恭，整一个纨绔子弟，也从没把音乐当作过是正事。

“有点乱，你凑合坐吧。”安静语放下背上的琴盒，随手收掉沙发上的乐谱，坐下拿出了烟盒，“抱歉啊，我平时不怎么收拾。”

“没事。”顾明曜放下购物袋和行李箱，坐在他身边，“你抽烟？”

安静语像触电般把烟盒塞了回去，起身提起购物袋，“你想吃什么？我现做。”

“两个人吃饭，这么点怕是不够。”顾明曜摸出自己的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递了过去，“叫外卖吧？练了一天琴你应该很饿。就当犒劳下自己。”

安静语夹住他递来的烟，轻轻吸了一口，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好啊，那我要吃披萨。”

虽然性格变了不少，但笑起来还是一样的好看。

“好，现在就叫。”顾明曜忍不住也跟着扬起了嘴角，拿出手机叫外卖。

这就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时隔十年的重逢。然而，却并没有电视剧里那样激动得热泪盈眶，也没有多么震撼的画面。他们似乎都很平静，就好像从未分开过。

十年如一日，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美好又短暂的时间段。

安静语叼着烟坐下，沉默了半只烟的时间，“这十年，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顾明曜随口说。

“骗人。”安静语戳他的脸，“你当我是别人吗？你心里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顾明曜低低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怀里，“嗯，还是你了解我。”

“对不起。”安静语忽然说，“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没事。”顾明曜抱住他，无端觉得鼻尖有些酸，“你还活着就好。”而且对于坚信安静语已经死了的他来说，这十年有过孤独，有过痛苦，有过绝望，但唯独没有过等待。

“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难吧。”安静语用确信的语气说，“我等了这么多年，陪伴我的都只有痛苦和孤独，我不能想你，会忍不住想见你。”

顾明曜在他颈间蹭了蹭，“彼此彼此。”

“又骗人。”安静语像是责怪地说道，“你不是明明就知道我过得比你好吗。”

“加入证人保护计划你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吧。”顾明曜收紧手臂，“况且，十年前……”

安静语发出一声轻笑，“你是想说我家人都死了，所以我过得很痛苦吗？”

顾明曜不置可否地沉默。

“我并不会为了这些痛苦。”安静语从他怀里离开，捡起卡在烟灰缸边缘的烟抽了一口，“爸妈和哥哥被杀，我倒没什么太大的痛苦。阴阳两隔也就断了我想见他们的念头。所以你懂了吗？让我痛苦的是明明知道你在哪里，你过得不好，我却不能见你，更不能帮你。”

“所以就替我学了演奏是吗？”顾明曜也点了根烟，“站在演奏台上，万众瞩目，风险难道不会很大吗？”

“你指什么？”

“你不就是怕被凶手找到吗？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

安静语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他又道了声歉，起身跨坐在顾明曜腿上，抱住了他的脖颈，“让你也跟我一起受苦。”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顾明曜漫不经心一样，“废了一只手而已，这不还有一只吗？你还活着，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可是你的手……”安静语紧紧攥住他的衣服，“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不能再站在演奏台上。”

“不要再道歉了。”顾明曜深深叹了口气，“我废了左手，退出乐界，这戏剧般的发展是成了世人茶余饭后，闲来无趣时的调笑剂。我那个时候是很痛苦。

我走遍欧洲，去遍能去的地方，花光了积蓄，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去向人借钱，想办法重返乐坛。我就像一个要饭的，乞求着世人的帮助，但全世界都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没有人能帮我。也没有人愿意帮我。

我的才华被埋没，我的声望，我的名誉，我的尊严，还有曾经支持我的人，甚至我的父母，都离我而去。但我从来没怨过你，哪怕一秒。”

肩头似乎湿了。

“乖。”顾明曜揉了揉安静语的头，“话说回来，你没怎么长高啊。”

“高了跟你站在一起就不好看了。”安静语吸了吸鼻子，“这些年，你去扫过墓吗？”

“没有。”

“为什么？”

“大概是我并不想相信你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吧。”

“那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没死不是么？”

“那什么。”

“嗯？”

“能不能别偷偷把鼻涕擦我衣服上？”

“不能。”

“……好。”

安静语趴在他肩头，微微有些颤抖，“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顾明曜亲亲他的头发，“我才是像做梦一样。”

能像这样把深爱之人抱在怀里，他不敢相信这是现实。甚至有些不敢碰。

外套里的手机响了。

是外卖到了。

外卖小哥被卡在了门禁外面。

“我去取吧。等我一下。”安静语捡起门禁卡出了门。

顾明曜坐在沙发上，又点了根烟。

意料之外的相遇，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齐然死之后，他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或许应该说，他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没有出生过，没有死亡过，只是作为一个追随死者的幽灵，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但他终究还是活着，为死者而活。

然而没想到的是，齐然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他身边，近在咫尺。

他忍不住有点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