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晚上九点三十五，下班高峰期之后，夜色逐渐平静的开始。

接到顾明曜的消息之后，林皙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赶回了公司。

这个时间点，公司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灯也熄了大半。

他抱着一个资料盒，快步来到了顾明曜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进。”

门里传来顾明曜略显疲惫的声音。

他打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令人意外和不解的是，办公室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他打开门口的开关，然而灯依旧没有亮。

“总监？”

他试探地叫了下顾明曜，没有回应，背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关上了。

他被吓得一颤，回过身去开门，厚重的木门却纹丝不动。

“你来了啊。”

办公桌后原本背对着他的座椅慢慢地转了过来。看不清椅子上的人，但传来的声音很清晰，是顾明曜的声音没错。

“总监。”

林皙略带踌躇地松开了门把，“请问您这个时间叫我回公司来，是有什么事吗？”

借着月光，依稀看到顾明曜抬起双臂，交握双手撑住了下巴。

几乎没有能见度的黑暗之中，却好像能切实感受到顾明曜视线的冰冷。

男人用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林皙，你自首吧。”

那一瞬间，林皙仿佛被扔进了冰窖。

“总监，您在说什么？”

林皙嘴角抽了抽，尽管是在黑暗中，他还是下意识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您这个玩笑开得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明曜长长地呼出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总监，就算是您，玩笑开过了我也会生气……”

“十年前的那天晚上。”

顾明曜根本没有理会他，直接打断了他，“汉诺威，那个房子里，小然的家人遇害的时间，不只是艾利欧，你也在场，对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林皙不屑地轻笑一声，终于冷静了下来。“您的意思是，我也是共犯吗？”

“共犯？”

顾明曜却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你不是共犯，你才是主犯。怂恿艾利欧犯罪，最后亲手杀了他，做这些的人，都是你。”

“这么说，我不仅是个罪人，还是主犯了？”

林皙冷笑着问，“请问，顾总监，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如果只是猜测，请你不要无理取闹。”

“你不要着急。”

顾明曜身体向后靠了靠，放慢了语调，“反正夜还长，你也没有工作可做了吧？不妨听听我编的故事。就当听个笑话，也不会亏损什么。”

林皙笑了笑，坐在了门边的会客沙发上。

“那么，我们就一起来听听这个漫长的故事吧。”

顾明曜放松姿态，舒缓语气，不紧不慢地讲起了故事。

“十年前，我收了你做学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来之前，就已经对我有些感觉了吧？不然不会那么短的时间就对安静语下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连串的杀人案的凶手并不是你。齐家的惨案，只有那件是你做的。你自认为很聪明。齐家上下一共七人，正符合这个凶手的犯罪特征，所以你就把现场伪装成连环杀人案的样子，嫁祸给当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个凶手。

不过，虽然案件的搜查方向完全如你所愿，但事实上，你的计划在当晚出了一个天大的纰漏。那就是艾利欧的出现。我想你一定都要吓破胆了吧？杀了安静语全家人，最后当你准备解决他的时候，艾利欧出现了。你只草草在安静语身上扎了两刀，就迅速藏了起来。

你慌乱之下，并没有杀死安静语，但你没有发现，艾利欧也没有发现。你应该原本是打算把他也当场杀死，然后带去别的地方处理尸体的吧，然而就在这时状况又突变了。艾利欧没有立刻报警，他对着安静语的‘尸体’，做出了你怎么想也想不出的举动。没错，奸尸。他的这个举动，也正好解了你燃眉之急。

他把自己牵扯到了这个案子之中，你瞬间反应过来，这个人可以利用。于是你就趁他对着安静语‘尸体’忘情的时候，从你藏身的窗帘之后打开窗户逃走，装作刚刚到来的样子，从正门走了进去，光明正大撞见艾利欧犯罪的片段。真亏你那样的年纪，也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艾利欧必然是拼命给你解释吧？你居然就真能装成是一副很相信他的样子，建议他把屋子布置成连环杀人案犯罪现场的模样。怕是也全靠他那低下的智商吧，也就这么信了你的鬼话。你们做完了善后，用玄关的电话报了警。这也就是警方记录之中，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打去的那通报警的电话。

然而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在你们处理完了一切，离开现场之后，第三个人出现了。安静语的叔叔。这你们应该也是事后看报道时才知道的吧。

虽然安静语能生还，完全是因为他叔叔的意外来访，不过他这个叔叔非但没有立刻报警，反倒还动了贼心，翘了金库，偷了钱之后才通知警察。我去齐家的时候，碰到的正好是他翻墙逃走的那一幕。

这就是十年前的真相。

那个真正的连环杀人犯，是你父亲吧？案件的细节警方和BND都从未公布过，能把现场布置得那么像的，只能是相关的人。而你在其他案件发生的时候，几乎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从你身边的人入手调查，查到你那品行不正的父亲，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倒是对你怎么知道你父亲做下的光荣事迹没什么兴趣，这是警方的工作。

至于你和艾利欧，你们两个在案发之后有没有联系，这我没法推测，不过我想至少最近几个月，具体来说是我和安静语重逢之后，你们是有联系的。送给我的下了毒的巧克力，料理店的狙击，这都是你们两人策划的。而当你觉得形势已经差不多，不能再拖，你也就立刻动手杀了他这个唯一知道你涉案的人。

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怎么样，算得上惊心动魄吧？”

单方面的叙述告一段落，顾明曜撑着脸，像是在等回复。

“精彩，精彩绝伦。”

林皙大笑着拍了拍手，“总监的故事讲得太好了，以前我怎么都没发现您有这方面的天赋？”

顾明曜只是轻声笑，没有回答。

“不过您还真是天真。”

林皙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丝毫不带颤抖地从手中的资料盒里取出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了顾明曜。“您都想到了我会来，怎么就不安排几个刑警在这儿守着呢？虽然有没有人守着，也无所谓。”

“你这是想杀了我灭口吗？”

面对枪口，顾明曜的声音意外地平静。“你要知道，你进公司，来到我办公室的画面，可都被监控拍得一清二楚，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凶手是谁难道不是不言而喻？”

“顾总监还真是高枕无忧啊。”

林皙嘲讽地笑出了声，“您怕是一想明白真相，就忙不迭地约我到这里来，打算劝诱我自首了吧？就没想过，您那宝贝得不得了的爱人在哪？”

顾明曜深呼吸，这是他压制怒气时常做的动作，林皙嘴角不由自主地一勾。

果然，事情还在他掌控之中。

“我知道你把他藏起来了，也知道现在才明白真相已经太晚了。所以才在这里跟你谈条件。”

顾明曜依旧平静，但林皙知道，他定然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徘徊了。

“林皙，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为我做过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放过你，你也放过他，好吗？”

“我并没有杀你的想法。”

林皙无奈叹了口气，“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惊慌和担忧之中惶惶度日。我最开始是喜欢你的，做那些事也都是因为对你的喜欢。但后来，这十年里日日夜夜折磨我的惊慌失措，在我不经意间居然消磨掉了对你的感情。好笑吧？事到如今，我不想让你死。你跟安静语的感情已经干涉不到我了，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笔足够我过这一辈子的钱。很划算的交易吧？”

“也就是说，我的那些推测，都是真的吗？”

顾明曜仿佛依旧不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带着些希冀，轻声问他。

林皙犹豫了片刻，只回了一个字：“是”。

“哈哈哈哈哈哈！”

面前的男人突然发出一阵疯狂的爆笑。“你他妈还真是够蠢的，笑死大爷我了，就这样还想做高智商罪犯？做梦去吧你，梦里啥都有。”

林皙瞬间宛如醍醐灌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顾明曜的声音。

他双手握枪死盯着座椅上的男人，“你不是顾明曜，你是谁！”

“你说得对，我不是顾明曜。”

男人放出这句话，以林皙大脑无法瞬间做出反应的速度翻过办公桌，两步闪到了他面前。

必需要开枪！

林皙的脑中只有这一个本能的命令。

然而身体还没动起来，男人就一掌拍飞了他手里的枪，腿扫过他脚踝，抓住他的胳膊拧住腋窝，转身就是个一百八十度的过肩摔。

林皙被重重摔在地上，强行耐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想爬起来，腹部又挨了重重的一脚。

他拼尽全力翻身躲开了紧接着踩下来的一脚，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又挨了一脚。

男人抬脚甩了甩僵硬的关节，俯身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往办公桌上砸了下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终于亮了。

厚重的门被撞开，几个便衣刑警冲进来丝毫不犹豫地先去制止这个正在施暴的男人。

“段先生手下留情！他会被你打死的！”

“段先生，您冷静一下啊！”

“段先生！！！”

这是林皙昏迷之前听进去的最后几句话。

“事情完美解决了。”

电话一接通，听筒里就立刻冒出段浩阳的声音。“承认犯罪的那段我听得一清二楚，没问题了。”

“谢谢你。”

顾明曜站在医院门口，用颤抖的声音跟他道谢。

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就算他的心脏再强大，此时也不禁震颤。

“这你就客气了，道谢没必要。”

段浩阳随性地笑着，“不过我在你办公室弄的这套音响你可得给我报销啊。为了让你的录音听起来比较逼真，我花了不少钱。”

听到他的话，顾明曜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没问题，多少都掏。”

“人呢？找到了？”

段浩阳问。

顾明曜回答：“找到了，就在你说的地方，艾利欧尸体被发现地点那附近的废工厂里。”

半天能够来回，为避免摄像头，不会走高速，还要是凶手熟悉的地方。符合这几个条件，再靠点段浩阳那不知道是不是有根据的直觉，推测出来的地点居然一次就中。

以艾利欧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为中心，地毯式搜索了大概半小时，就在废工厂里找到了头部受伤在昏迷之中的安静语。

警方用最快的速度叫来了救护车，还好只是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行。你去陪你小男朋友吧，就先挂了。”

了解了情况一切都好，段浩阳急不可耐地说，“我还得回去陪老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还是这么我行我素。

顾明曜无奈地摇摇头，关掉了手机。

“接下来，我们需要让他和凶手都以为凶手已经死了。”

一周前，艾利欧死亡的现场，段浩阳抖开墨镜，淡定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戴好墨镜，带着顾明曜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可能会有点让你难以接受。凶手恐怕是你身边的那个助理。”

“果然吗。”

顾明曜低声念叨。

“哟，怎么你都知道了？”

段浩阳一脸扫兴，“那我不白搞得这么神秘了？”

“不，我也只是猜测。”

顾明曜仰头靠在了座椅上，“之前我中毒进医院，仔细一想我就心里有数了。林皙把那盒巧克力给我的时候，问了我一句，是不是男朋友。我从没公开过我的性向，事实上在跟小然交往之前，我的交往对象都是女性。这件事林皙是知道的。但收到巧克力之前，我都没有告诉过他小然的事。那他会那么问我的理由……不过这都是猜测，也没有证据，我又不愿意相信他是凶手……”

他是真的不愿再想起，明白了林皙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的那一刻，从脚底冒出来瞬间冲到头顶的凉意。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你还是个挺纤细的人。”

段浩阳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我怀疑他的理由更直接点。刚也说了，艾利欧那个伤口的倾斜角度来看，凶手是个一米七二左右的人。叫林皙是吧？他身高正好。其次，在屋顶发现艾利欧戒指的时候，他也在现场……算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说的很对，没证据。”

顾明曜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在这个情况下，究竟该怎么办。

前思后想也没有个解决办法，他情绪就快控制不住的时候，段浩阳突然说：“你录个音吧。”

“什么？”

“稿子我来写，你声情并茂照着念就行。”

段浩阳解释得有些不耐烦，“我最他妈烦这种找不着证据的案子，还得我自己动手设套。等大爷我逮到这小逼崽子非活打死他不可。”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忽然间正经了起来。

“我会先让警方宣布艾利欧是凶手，等舆论和风头过去，真凶应该放松些警惕。到时候或许需要让安静语冒点危险也说不定，你最好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最危险的是需要和他对峙，这个交给我来。你不能出现在现场，但只有面对你，凶手才会放松警惕。他八成有枪，太危险了，我看你那没点能耐的体型，我替你去比较好。所以我会写好稿子，到时候你照着念就行。”

跟上他的语速很不容易，明白了他隐藏在毒舌下的本意，顾明曜由衷说了声“谢谢”。

微凉的夜风袭来，顾明曜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用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内心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

段浩阳的能力他一直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真的是一切都如他所料。

这下真的就结束了吧。

“顾先生！他醒了，正在找你。”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是塞西利奥。凶手的身份判明之后，段浩阳就联系到了他。

顾明曜立刻快步冲进了病房。

月光沿着半敞的玻璃窗渗透进色调清冷的房间，安静语坐在病床上，凝视着窗外。

听到声音，他慢慢转了过来。漂亮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狭长的眼睛含着眼泪，用一种复杂到顾明曜根本看不明白的目光看着他。“顾明曜……”

他的样子实在太过脆弱，顾明曜走到床前坐下，轻轻把他拉进怀里，“我在，我在，别哭了，已经没事了，这次是真的没事了……”

“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安静语无力地抓住他的衣服，颤抖的身体整个都是冰凉的。他抽泣着，语无伦次，“是林皙……我看到了，窗帘……还有艾利欧……”

胸前眨眼间就湿了一片。顾明曜惊讶了一瞬，下意识收紧怀抱，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我都知道的，已经结束了，这次真的全部都结束了。”

安静语的抽泣声很轻，顾明曜揉着他的脑袋，忽然间也有那么点想哭了。

横跨十年，曾经以为是无止尽的痛苦，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