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彻底暗了，白天留下的暑气正在以人体可感知的速度飞快消逝，天边只剩下一丝白光，被地平线拉成了一条细长的，转瞬即逝的线。

段浩阳夹着外套，裹着一身车里空调吹出来的冷气，背对路灯快步迈上了医院急诊门前的楼梯。

进门他就看到了这两天都跟着陆辰齐的那个年轻刑警，好像是叫韩……韩磊，捏着个手机，满脸焦急地站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

“韩警官。”

段浩阳穿过来往的人流，叫住了他。

韩磊抬起头，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终于看到了冲他快步走来的男人，“你是……昨天和今天早上那个？！”

段浩阳走到他面前站定，“嗯，我是陆辰齐的朋友，你刚打的是我的电话。”

韩磊张着嘴愣了半晌，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可是我记得我是让您联系一下他的家人……”

段浩阳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日期，“前任老局长就是他爸，最近刚退休，这两天应该在山里钓鱼。”

“？？？可是？”

韩磊似乎一时间没办法消化他话里的信息量，支吾了半句，总算是找回了话题，“他家人不在，万一有个事要签字……”

然后他就看见段浩阳摸出手机，在冗长的通讯录里来回翻了一整，找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喂，黄院长，对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个市局的朋友出外勤受伤，现在在你们这儿抢救，麻烦你给通个气儿，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代办。费用？不用管，仪器药物都上最好的，账单全算我头上。嗯，麻烦你了。好，没问题，下次有空一定一起吃饭。”

通完电话，段浩阳笑着扬了扬手机，“解决了。”

“不是，你，您这是……”

小刑警被他惊得合不拢嘴。

“这医院我有点投资，跟院长见过几面。”

段浩阳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看了眼亮着灯的手术室，问：“什么情况？”

韩磊突然好像有点明白面前站着的是个什么人了，定了定神，中气不足地说：“我们顺着监控找到了凌晨那辆引发交通事故的车，也找到了车主，但是没想到那人居然有枪，我们一进屋子他突然开枪，陆组冲在最前面，就……”

“几枪？严重吗？”

段浩阳不耐烦地打断他。

韩磊：“两枪，一枪在胳膊上，一枪擦破了点皮，没打中。”

段浩阳突然发现有点不对，眉头一拧，怒道：“那他妈不就根本没打中吗？！没打中你跟死了人嚎丧似的给老子打电话是想找死吗！”

媳妇儿做的爱心晚餐都没吃到嘴里就一路电闪雷鸣地赶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帮人掏钱？做慈善吗？！

来自资本主义的怒斥实在是太凶神恶煞，小刑警腿一软，差点被他吓跪在地上，“这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陆组他昏过去了，其他人都回局里了，也联系不到陆组的家人……”

段浩阳捏住鼻翼，觉得脑仁子生疼，抬手想呼一巴掌上去，想了想又收回了手。“人抓住了吗？”

“还……还没。”

小刑警气若游丝。

段少爷瞬间就火了，揪住韩磊的衣领子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还没？你们当办重案抓人是猫捉耗子走街串巷闹着好玩儿呢是吧？陆辰齐追到人房子门口挨了两枪你们还没抓到人？你们是废物还是饭桶？！”

韩磊几乎要被他吓尿了。

虽然面前这人既不是领导也不是亲爹，但生气起来莫名其妙恐怖得让人忍不住想跪下。

“段总啊，您这是要把我们市局为数不多的精壮劳动力生吃了么？”

熟悉的声音插进了两人的对话，及时止住了段浩阳的火气。

手术室门前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陆辰齐吊着条缠满了绷带的胳膊，一脸苦笑站在门口。

段浩阳嘴角抽了抽，松开了韩磊的衣领，冷静道：“我还以为你死了，正打算放百八十挂鞭炮三门皇家礼炮庆祝。”

陆辰齐看了眼被他揪得差点背气的韩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打算在市局刑警头上安皇家礼炮。”

“你这个提议也不错。”

段浩阳面不改色，“胳膊怎么样？”

陆辰齐拍了拍吊起来的右胳膊，“还行，没断，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得开发一下左手吃饭的技术了。”

兴许是错觉，他觉得段浩阳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但还没等他抓住这大好机会嘲讽上两句，就被追出来的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搀走了。

“陆先生，您怎么能一个人先跑出来呢！”

“快快，把病人扶病房去！”

“什么世道这是，哪有病人比医生还跑得快的？”

陆辰齐：“你们给我等等！”

“嚷嚷什么？刑警也是病人，老实回房歇着！”

护士长一嗓子给他吼了回去。

三天不眠不休还大量失血的陆组长就这么不甘心地被架走了。

“陆组你等等我！”

韩磊拔腿追了上去。

段浩阳站在嘈杂一片的医院急诊部，头痛欲裂。

他现在确认了一件事。

他最近可能是真的触了霉头。

心情复杂的段少爷站在原地做了三分钟的自我安慰，打开手机先给陈时雨汇报了句行程，而后像豁出去了似的，转身潇洒走向了陆辰齐的病房。

没进门，就听见了炮语连珠的臭骂。

“陆辰齐你是脑子里砌了钢筋混凝土吗？老子特意派了特警全副武装跟你去抓人，你不但不提高警惕，还窜得比特警都快？你他妈是急着去找死吗！啊？！”

新上任没两年的市局局长李东风气急败坏在电话里怒声呵斥。

陆辰齐失血过多身子虚得没办法长时间拿手机，只好开了免提放在病床上。一屋子护士医生和韩磊都一言不发，听他被骂成狗。

“是是是，您老说的对，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好。”

知道自己理亏，陆辰齐认错的态度出奇好。

“办得不好？我看你是想死！”

李东风根本没被他的态度打动，骂得更来劲了，“我把你派去重案组挑大梁，是为了让你赶紧解决这案子，不是让你赶紧去死！”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回来给老子写检查！手写，五千字！明天让小韩给我带局里来！”

“……不是，李局……”

“怎么，嫌少吗？那写一万！”

“不不不绝对不少绝对不少，我觉得五千字就挺好的，特别好！就是您看我这胳膊……”

“左手不能写字吗！你他妈不是挺能的吗！”

“……我……”

陆辰齐欲哭无泪，“李局，这个我真不会啊！”

段浩阳站在病房门口，一个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