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杨轩的召唤，外勤的技术人员来得飞快，把那木质的小抽屉跟上供似的供起来做毒检，结果不出意外，是甲卡西酮。抽屉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没有比对样本，但基本可以确定是张荣建的。除了他，也没人会在茶几下设计这么隐蔽的小空间来藏毒。

但对他公然在办公室藏匿毒品这一点，段浩阳还是抱有疑问。

“太做作了。”他说，“既然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他早就知道了警察会来，那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么确凿的证据？”

陆辰齐：“不就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他才溜了么？”

“不。”段浩阳言简意赅地驳回了他的愚见，“时间对不上。”

“他是对的。”

取完样，技术人员鱼贯而出，杨轩吐出口白烟，在便携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总算开了口：“你们来这地方调查，禁毒支队出警，这都是今天的临时情况，就算咱们内部真的不干净，你们赶过来那么点空闲时间不够他收拾张办公桌的，怎么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把办公室打扫得这么干净？”

陆辰齐顺着他的话琢磨了一下，眉间顿时阴云密布：“不是临时起意，那就是未雨绸缪。”

张荣建早在刑警怀疑到他头上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可是这未雨绸缪，未免计划得太早了点。

陆辰齐顿了顿，“但他今天确实来上班了，而且是在我们来之前溜走的……”

“陆组长脑壳里又填豆腐花了？”

段浩阳一开口就先是嘲讽，“按他的原计划，你们警方应该是不会这么快查到他，懂了吗？”

陆辰齐脸色阴沉。他明白段浩阳的意思了。

如果没有段浩阳掺的这一脚，他按常规手续调查，就算能在今天之内查到高新南江广场，他也一定是带着下属来走访，这样市局内部的眼线就会及时给张荣建消息，他就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逃跑，或是做足面对刑警质询的准备。

而段浩阳的加入让他们原本的行军调查进度变成了日行千里，今天这少爷突发奇想来这儿实地考察，让张荣建猝不及防只有慌慌张张溜之大吉。

“不过我说的做作，并不是指这个。”

段浩阳说：“营销部涉嫌集体吸毒，他如果提前知道市局的侦查方向，该做的不是清理办公室跑路，而是先让手底下的人嘴巴放干净，这样至少能把自己撇清——缉毒警查水表还有躲在厕所吸毒的，这心也太大了。张荣建，他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在乎过他们那恶心人的爱好暴露会怎么样。”

他说着忽然揶揄地笑了，“说来也奇怪，命案发生，这个人第一想到的不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是跑路。换一个脑筋正常心智健全的正常人，哪怕是你，陆辰齐，你都不会干这种事吧？跟在自己脸上写个‘蠢’字有什么区别？不如直接去自首得了。”

哪怕是你？

陆组长脸色五彩斑斓：“段浩阳，我求你说点人话。”

段少爷欣然应允，从沙发上直起他那金贵的身子，整整衣领，清了清嗓子，面带笑容，用诺贝尔颁奖典礼现场，发表跨世纪性获奖感言的语调说：“我去个洗手间。”

陆辰齐：……

杨轩：……

于是发表完获奖感言的段少爷迈着稳健又目中无人的步伐，踱到了办公室外空无一人的公共卫生间。

关上门，他扣上门锁，三十秒前为止还端得稳稳当当的八面威风瞬间跟放了气似的泄了。

他艰难地拖着身体挪到了镜子前，伸出发颤的手撑住了洗手台。熟悉的无力和恐惧伴随着呼吸困难和过快的心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他围困在了原地，动一根手指，都犹如针扎。

镜中的男人样貌英俊潇洒，生生能俊出一副标准而高雅的欧洲中世纪贵族肖像画来。只是这年轻好看的脸上现在缀满了反光的冷汗，密密麻麻，像一杯水泼在他脸上似的。他手不受控制地伸进西裤侧兜，摸出了一粒白色的药片——是他刚在车库从维他命瓶子里倒出来，没掉在地上的一颗。

他避开镜中人的目光，不再看自己难得失态的狼狈模样，低头闭眼，强忍着痛苦跟自己的脑神经和体温调节系统斗争了好半晌，终于扛不下去仰头把药塞进了嘴里，拧开水龙头一把凉水浇在了脸上。

同时，他反锁上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段总，您还没解决完个人需求呢？”

陆辰齐铁打的脑袋名不虚传，挨了段少爷几年的嘴炮，仍然能大无畏往枪口上撞，“我们都打算收队了，能麻烦你快点收拾好移个驾回家再继续吗？”

段浩阳睁开眼，对着镜子收拾好暴露在空气里每一寸的肌肤，直到确认没露出任何马脚，才转身打开了门，直接对上了陆辰齐的视线。

陆辰齐掏掏耳朵，准备洗耳恭听他的侮辱。

然而段浩阳连个最常用的“滚”字都没说，漠然瞟了他一眼，带上门就走。

陆辰齐张了张嘴，惊呆了，快步跟上：“不是，你没事吧？”

“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还要不了我这条命。”

段浩阳单手插兜阔步超电梯间走，“杨轩呢？”

“我说的倒不是这个……算了。”

陆辰齐很快就释然了，用左手困难地点了根烟，“老杨带人先回去了，剩下些东西需要带回局里化验，还有那一群吸毒的员工……唉，想想就头疼。哦对了，老杨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得了吧，这回该头疼的是老杨，那群人见过你，你不能出面，不然半个字都套不出来。”段浩阳往他吊着的残肢上一扫，毫不留情地挖苦：“我看你这离残废也不远了，怎么，不回去睡觉养养气血，想改哪天上残障中心去领个伤残证免费逛景点呢？”

“行行行，我这就回去冬眠。”

陆辰齐被他一通冷嘲热讽说得几乎要耳鸣，敷衍地应了句，问：“你呢？还回公司？”

段浩阳惜字如金挤出两个字：“回家。”

陆辰齐看着他雕刻刀琢出来般，线条优美又有些冰冷的侧脸，欲言又止，本还想再问他点什么，却被电梯“叮”的一声打断，摁灭烟头再抬头的时候，段浩阳已经走进电梯间，冷冰冰地关上了门。

“喂，你！”

陆辰齐还没来得及扒门，就被拍在了外头。

“……”

陆组长觉得自己一个身强力壮三十一朵花的任上刑警，要被资本主义喷薄的恶意中伤到猝死了。

早知道就抽完烟再说了，好端端一支烟，才抽了没一半。

他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了段浩阳包过毒品的手帕。此时里面包的已经不是令人癫狂的粉末了，而是段浩阳在停车场随手扔进垃圾桶的那两颗药。

他沉默着思忖了一阵，面色难得严肃地把手帕卷好塞回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