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缓缓下行，段浩阳只身站在寂静得只剩下传动轴声响的小空间里，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吩咐陆辰齐了。刚刚突如其来的一犯病，大概是又让他脑子不清醒了。

电梯稳稳当当停在一楼，他想了想，没等陆辰齐下来。

门口的好事群众已经随着警车离开迅速一哄而散，他从西装外套胸前的兜里摸出墨镜推上鼻梁，形单影只穿过购物中心前的广场走向他停在不远处树荫下的车。也许是因为疲惫，从步伐到表情，所有反应都好像比平时慢了半拍。

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努力控制着身体，试图调整呼吸和肢体动作。

他走到几乎要跟绿化带融为一体的墨绿的宾利前，抬手扣住车门，突然发现陈时雨居然在翻看他留在车里的案件卷宗——而且这混账东西居然连车门都没锁，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在后座，看得出神。

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火气直冲上天灵盖，喜怒基本不形于色的段少爷瞬间怒了。

他一把扯开车门，拽住陈时雨的胳膊硬是把他从车里揪了出来：“陈时雨你他妈看什么呢？！”

几张没来得及放下的打印纸从陈时雨手里轻飘飘滑出去落在了地上，正凝神看卷宗的陈时雨突兀间被这么一倒腾，被他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本能想发作，但看见段浩阳那一张怒发冲冠的脸，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哑了火，蚊子嗡嗡似的“哼”了声，别开脸。“怎么，不能看？”

段浩阳瞬间觉得自己刚那颗药吃得真是时候，不然现在真要被陈时雨一句话气过去。

他瞪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陈时雨，感觉心头那撮火气飞快在五脏六腑周游似的绕了一大圈，肺都快气炸了。

然而段氏骂街的话在嘴边翻来覆去一整，段总那身对谁都烂得令人发指，炉火纯青的大爷脾气终究还是没能发泄到陈时雨身上。

“滚去开车。”

他手一松，把陈时雨推开，弯腰去拾掉在地上的资料。

“哦！”

陈时雨自知理亏，也没对他野蛮人的粗暴行径出言不逊，朝弓着身的段浩阳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开车。

段少爷这次可能是真动怒了，连副驾驶都没上，一个人闷声不响坐在后座，支着胳膊撑着脸一言不发地生气生到了家门口。

进门，陈时雨边抬手把车钥匙放在了鞋柜上，蹲下解鞋带。段少爷大概是有钱到对钱已经没有概念了，零零散散的六七把车钥匙随意扔在鞋柜上，从来不打理。

陈时雨心想：一车库随便一辆都几百万上千万的座驾，车钥匙就这么扔着，好歹也找个盘子搁，都比随便扔看着舒服。

他余光瞥了眼段浩阳，那大爷穿的皮鞋，早已经踢下来换好拖鞋了。但换好了鞋他还就不走，杵在他跟前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陈时雨眼皮一撩：“干嘛？”

不问还好，这一问，段浩阳脾气又上头了。他重重地呼吸了几个来回，转身走了。

陈时雨：……

小清新不由得感觉到了一丝宛若风雨欲来的预兆——在一起两年多，段浩阳从没对他发过脾气。就算两年前段浩阳从德国回来养伤，他没收了这位爷所有通讯娱乐工具趁人之危把人关在家里与世隔绝几个月，段浩阳都快憋出毛病来，也还是对他好声好语。

再往前追溯到陈时雨倒追段少爷那漫长的六年，把人烦怕了宁愿躲着，也没说过什么重话。更别说是发脾气骂他。

无疑，段浩阳是唯独对他时刻控制着自己的烂脾气，四面八方无死角地宠着他，把他放在心上。

可他当初一意孤行要辞职回学校读心理学的时候，目的摆明了是想接近段浩阳，从职业的方面上。那时候段浩阳也什么意见都没发表过，为什么今天翻了翻他的卷宗就生这么大气？看看而已，也至于？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脑筋终于争气一次转过了这个弯。

段浩阳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在茶几边上支着条腿，翻看带回来的卷宗。听见陈时雨上来，他置若罔闻，呼吸平稳，仿佛刚那个黑云压城一身怒气要往人身上捅的人根本不是他。

陈时雨腆着脸挪到他身边，露出八颗牙齿扯起一个标准又讨好的笑：“我错了，我下次一定锁好车门。”

段浩阳呼出口气，一脸冰霜总算松动了。

陈时雨知道自己这是交代对了，又朝他边上凑了凑，破天荒地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段总，段少爷，段爷，段少，咱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做大盘鸡拌面呗？”

段浩阳心里哭笑不得：相处久了，这臭小子倒学起他哄人的那套来往他本人身上用了，而且还学得像模像样。

内心柔软一片，段少爷面上依旧维持着八风不动：“知道就好，以后自己长点脑子，二十七八的人了，脑筋再秀逗下去我该考虑给你送去看看脑神经内科了。”

陈时雨倒吸凉气，拼命忍住想捶爆他头的冲动——段浩阳这人，你让他一尺，他能得尺进十丈。

消了气的段少爷随手把卷宗扔给他：“想看就看，除了惨点恶心了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末了，他又补了句：“反正晚上睡不着也是往我怀里钻。”

陈时雨终于还是没忍住用A4打印纸糊在了他头上：“我去你大爷的。”

段浩阳紧抿的薄唇扬了扬，偏头在他嘴上挨了挨，“行吧，市局刑侦队的未来就靠你了，我随时欢迎你来跟我讨论案情——你慢慢看，我上楼睡会儿，晚点再陪你。”

“赶紧去吧你，再不睡你得猝死在这儿。”

陈时雨看见他糊三层粉都盖不住的黑眼圈，又翻白眼：“家里没菜了，我得出去买，借下你车用。”

“随便开，路上小心点，别窜太快开绿化带里。”

段浩阳好脾气地笑了笑，起身走上了客厅墙边楼梯，在二楼的卧室门口顿住了脚步。

陈时雨的一串脚步和开关门的声音传了上来，闻声，他平静的目光往三楼扫了一眼——那是片被他封印了两年的禁地。

他只匆匆瞥了一眼，胸腔里就抑制不住地往上翻起了一阵阵不适，被药物暂时压制蛰伏在体内的病痛仿佛又要开始为非作歹了。他慌张地收回目光，像逃亡似的逃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