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剑光乍起。

宛如出水游龙腾空而上，万点剑花归于一束，在夜空中散发出淡淡的冷光。持剑的少年剑眉星目，风姿潇洒，袍袖飞扬。

“第三式少了一种变化。”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无衣，你心不在焉。”

“师父，你在那边吃着夜宵，我在这里饿着肚子，我怎么可能集中！”飞扬潇洒的形象瞬间崩塌，卓无衣垮下肩膀，肚子还配合地叫了几声，“我练了四个时辰！四个时辰我都没吃到东西……”

“你能一式不差地练下来，我就允许你吃。”

白衣青年端坐在不远处的长廊里，动作优雅地切开一只鸡腿但却不吃，只是抬眼看着几乎要抓狂的卓无衣。

卓无衣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个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师父居然还有这样无聊幼稚的一面。他并不吃荤，但却偏偏准备了一桌子卓无衣最喜欢的荤菜，又用了结界来保温，只让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哪有紫微星君这么无聊！这么幼稚！卓无衣持剑的手几乎发抖——他不是气的，只是饿的。

“师父，再这样下去我还没被季瑛打死，先被你折磨死了……”

云琛只是凉凉看他一眼，伸手握住紫微剑的剑柄。

“再练一遍还是挨打？自己选。”

半个时辰之后，云琛紫微剑不出鞘，但卓无衣已经被打得完全瘫在了地上。他手持出鞘的南华剑——据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利器，在云琛同样的南华剑法之下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打得连连闪躲后退，最终云琛剑鞘指在他咽喉之上，宣告了这次练剑的结果。

“比昨天多坚持了一刻钟，很好。”云琛撤剑说道，“起来吧。”

卓无衣用尽全身力气才坐到桌子前，咽下两口饭之后恢复了说话的力气：“师父，我有事要说。”

“嗯？”

云琛的玉持用来封印季瑛了。在那次封印之后他便失去了束发的东西，于是始终散着长发。此刻他正拿着一卷书斜倚在长廊的柱子上，半曲着腿，长发全部倾泻下来，看上去宛如画中仙人。卓无衣尽管已经看惯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却仍然失语了片刻。

“嗯……我想和几个师兄妹一起下山一趟，十五那天。”卓无衣挪开惊艳的目光，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我们会早去早回的。”

云琛表情都不曾变过：“嗯。”随后他瞥了卓无衣一眼，极淡的眼神：“师妹？”

“是祁苏，白素婕，池晏尘，秋凌和我。”卓无衣说道，抬起目光的时候正好与云琛的眼神对上，于是微微一怔：“师父，我……”

“可以。”云琛挪开目光，落回到书页上，“允许你们次日回来。”

卓无衣：“……”为什么感觉他提到祁苏的时候，云琛的眼中似乎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难道是错觉？

不，不可能是错觉。那一瞬间的眼神复杂到卓无衣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有几种情绪。似乎有伤感，有自嘲，有失落，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妥协。为什么云琛会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祁苏除了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女之外，难道还有什么特别？

不管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会让我知道。

次日卓无衣起床以后便收拾好东西，携着南华剑离开了太虚幻境——他得告诉池晏尘等人，十五下山的请求得到了应允。

他不知道，云琛站在长廊里，遥遥目送他远去，直至背影消失不见。

“今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云琛收回目光，眉目间带了些疲倦，“有事？”　　

叶为书的身影从长廊外转出：“还好。”

说罢，他也在廊下脱了鞋，走到云琛身旁。云琛拾起地上散落的书籍，抬起头看他。

“廉贞有事吗？”

“放心。她安全回去了。”叶为书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毕竟我也是她的‘叶哥哥’，怎么会放任她不管？不过你忍到现在才问我，真是出乎意料。”

云琛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多说话。他拿了书本在案几前坐下，一副实在不想理他的样子。

叶为书却不想放过他：“你特意在这里撑起结界挡住寒风，就是为了卓无衣吧。毕竟这种天气里坐在廊下可是会感冒的。”

“你很无聊。”

“比不上你。”叶为书哼了一声，“你知道他要和祁苏一同出去……”

云琛微微蹙眉：“师兄，怎么去了一趟蓬莱你变得如此聒噪。”

“好好好，我不提这个话题。”叶为书摇摇头，“原本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个。你可知现下仙界已经乱了？他们太平太久了，被魔界吓得魂飞魄散，正筹划着请你出来。请柬递到了我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大红信封放在云琛面前。云琛似乎轻叹了口气，脸上的倦容更加明显了：“季瑛已经被封印了，我有把握他九年以内无法突破封印。同时被封印的还有贪魔庄蒙，以及情魔孟萦。他们在害怕什么？”

“心魔。”叶为书言简意赅，“心魔还在。季瑛被封印之后，心魔便成为魔界实际上的领导。最近几场暴乱都是他挑起的……除去蓬莱，灵谷和蕤山也遭到冲击，虽然抵挡了下来，但灵谷已无再战之力。”

“心魔……？”云琛微微一怔，似乎在回想什么，“这一任心魔是谁？”

叶为书破为无奈：“八百年前你们还交过手。心魔闻溪，始终都没有变过。”

闻溪……

云琛垂下眼帘，长发滑落到肩头。他当然记得闻溪，外表是未及弱冠的美少年，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在与他争斗之时曾经幻化成林安懿的模样。

“仙界的确安稳太久了。那些仙人们过惯了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魔界再次大举来袭的时候才会如此惊慌失措。”叶为书叹息一声，“妖类又是从来袖手旁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必须稳定巨门星君辖内的封印结界，实在抽不开身。”云琛淡淡道，“心魔虽强，但修炼之人终究心性淡于凡人。我担心，闻溪只是声东击西。”

“你是说……”叶为书皱起眉，“他只不过是装作攻击仙界，而事实上目标在人界？”

“或许。”云琛不置可否，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长廊外纷纷扬扬的轻雪上，“……人心不灭，心魔不死。闻溪不老不灭，我玉持已失，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在期待卓无衣？”

“仙界已近八百年没有南华仙尊了。”云琛神色极淡，“如若不成功，我也能保他重入轮回。我自身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叶为书沉默半晌：“那我们又如何？你若不在了，四界平衡将彻底被破坏，我们所有人都难逃厄运。”

“世间万物，均有其法。没了一个紫微星君，自然会有另一个补上。”云琛的眸子如黑夜般冷寂，“当年师父……难道不是如此？”

“我知道了。”叶为书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些凉意，“你从来没有放下过林安懿，是也不是？”

“你既然清楚，何必多问。”

“那你是怎么使用紫微心法的？！”叶为书的音调陡然拔高，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

“封印。”云琛淡淡道，“这也是我不能对上心魔的真正原因。”

于是叶为书猛然明白了过来。

八百年来，云琛始终执着于林安懿，始终静默地怀着这份无望的情感。他所做的一切不合常理之事均是因为林安懿——而为了自身肩负的责任，他对自身下了封印，彻底将这种情感冻结在了心里。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使用紫微心法，才能继续做他完美无瑕的紫微星君。

但是他不能对上心魔。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有着巨大的心魔——这种封存的情感足够致命。

“可是这种方法是有危险的……”叶为书的声音都变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云琛，不能相信自己的师弟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有生就有死，有创造就有消亡。世间万物的运行都在‘道’之中，你强行封存感情，违背了自然轨迹，总有一天会全部返还给你……”

“我知道会付出代价。”云琛微微偏了偏头，眼底一片淡漠，“那又如何？”

叶为书瞪着他：“你疯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已经发抖的双手：“你这样对卓无衣，也是不公平的！你疯了吗！”

云琛只是淡淡地笑了。他本就俊美无双，这一笑更是风华绝代，仿佛一泓清清冷冷、明澈见底的古泉，潺潺星华在眼底流动开来。

太过于美丽，惊艳绝伦；又太过于脆弱，苍白如尘。

“我不是公正无私的紫微，师兄。”他最终淡淡说道，“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