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新郎官今日状态确实有些不太对，宾客们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大侠要如何解释自己在大婚当日见血的事情。

“哎呀，真是黄口小儿不堪大用，不过是一日未见二少爷，怎么如此心急？新娘子不过只是害羞罢了嘛！”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

他们实难想象魔鬼害羞的模样。其实他们连江子尘长相如何都不曾见过。方才说话的是那位被宴席给骗来的敬业老道长，自己的徒弟在这种人生大事上出了岔子，自己总要出来说话的，当下起身，抚着自己花白还沾着油渍的胡须，让众人心生鄙视。

众生皆鄙，我自清高——

老道士中气十足朗声道：“大家吃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所有人果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看上去就像是被道观扫地出门的道长身上。

连慕离也禁不住盯着看，心想，幸好还是个靠得住的，知道替徒儿说话，不是只会吃。

老道长双手兴奋一拍：“不如大家一道去闹个洞房吧！不然新娘该等急了！”

慕离几乎是一瞬间想到江子尘现下在床榻边乖乖坐着等着他的模样，恨恨一闭眼——死老鬼！

这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没有人想真的见那个小魔头一面，不如说所有人看热闹的脸色一下子都白了。

有害怕的。“不不不，还是别了。”

有讥讽的。“是啊，二少爷一日都没出门想是也该想念夫君了咱们就不打搅了。”

有直接嫌弃的。“哼，那个不孝子的洞房有什么好去的。”

还有孬种。“就是。”

总之一说到要去亲眼见江子尘，喝醉的没喝醉的都醒了，他们可没有这个胆量去犯险。

这场糊里糊涂的喜宴一旦提到江二少爷，便要结束了。

慕离心道，等回来家，一定要重新再办一次，至少要请师父她老人家坐在上头。

只要自己那时还未被抽死。

“好徒儿。”宾客们犹如慌乱马匹般尽走，老道士一双看透世事的眸子落满了怜悯与沧桑，落座一边吃一边道，“哎，为师尽力了，你这婚礼当真是没救了，要不你下次换个不这么臭名昭著的好媳妇儿？我还给你当师父。”

慕离黑眸横了他一眼，你还装的上瘾了，“叶一，送师父下去歇息。”

“是。”叶一赶紧扶着这位老道长要运回客房，那老道士挣扎起来，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装醉，总之他居然挣开了叶一，四下张望迅速找到一根适合他的廊柱奔过去四肢扒住，胡子一翘一翘，“这里好得很，我要多住几日！我老头子漂泊了半辈子都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吃过这么多好东西！我不走我就不走！”

“不走不走，咱们回客房里继续吃。”叶一忙哄。

“看你找的什么疯子？”慕离有些责备地看叶一一眼，叶一也很无奈，您又要仙风道骨又要正经，他能在馄饨摊子上碰到这么一个正经起来人模狗样年纪还正好的已经很不错了。

以为什么师父都跟咱们家里那位一样仙龄永寿呢。

真是荒唐，胡闹。

灯火通明的江府，残败不堪的酒席，贻笑大方的婚宴，江辙摇摇头，一夜也不曾说过几乎话，刚要起身，不远处，丘宁又是仓仓皇皇地奔过来，眼上还流着泪，嘶声叫着：“三少爷！三少爷不好了！夫人她——”

江辙看着丘宁扑通一声几乎是摔倒在自己脚边，一双眼眸清亮如月色，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吓到，“我娘怎么了？”

“三少爷……”丘宁紧紧抓着江辙，满眼的泪，声音悲恸又高昂，颤在人心上，“夫人，夫人她吐血了啊！她流了好多血！少爷你快去看看吧——”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辙浑身一颤，撒开丘宁拔腿便跑。

柳笑笑出了事，居然就刚好在今日，慕离直觉不对劲，肯定也是要去看看的，他便吩咐叶一：“你去跟尘儿说一声，说这里出事了，我晚些再去看他。”

叶一领命走了。

一些掌灯伺候的下人丫鬟，他们看样子也很想跟去，可是没有吩咐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偷偷猜想，果然是东院里那个魔头，天生带煞，夫人这么多年身子都好的不得了，怎么他一成亲，夫人就出事了，还偏偏就是这一天。

肯定是他的喜事不吉利，冲撞了夫人。

亏得夫人还这么尽心尽力地替他操持着。

总之，这件事发生在这一日，对江子尘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闲言碎语一定会在瞬间将他吞灭。

反正……说说闲话，尤其是说一个疯子的闲话，谁管真假？

柳夫人的屋子是很典型的妇人的屋子，梳妆桌上摆着许许多多的小瓷罐，上头还燃着安神的熏香，镂花窗桕下摆着梅瓶，床榻上挂着淡黄色的纱幔，在众人鱼贯而入带起的阵风中微微簌动，翻卷出底部沾着几点猩红色的圆点，是喷溅出的血液。

血迹居然从大门口，跨过了照壁，一直绵延到内室，停留在床前，积起了一道血流。

江辙似乎吓得怕了，堵在大门口动也不动，被后头的人推了一下，才恍然回过神来，大步朝里头跑去，“娘！”

他颤着声一下子跪在柳笑笑的床前，颤抖着摸过娘亲的手腕，哆哆嗦嗦地。

“怎……怎么会呢……”江辙瞪大着双眼，顿时崩溃大哭了出来，“来人……来人！！”

后头跑进来两个下人。

“快、快去宫里送信，快去请我爹回来！”他含着泪，哽咽着，连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可是所有人都从他那张脸上看出来，事情绝对不会好……

地上这么多血，淌成一条细流，如何能好。

只怕柳夫人今日，连性命都难保。

江辙又拉过丘宁问娘亲近日都吃了些什么，可是丘宁是一直伺候柳笑笑的，有了身子以来柳笑笑的每一口都过了她的眼，而且江家大宅里除了东院那个疯子，一向安宁，下人们是不会吃饱了撑的害主母的，柳笑笑对他们并不差。

这里除了江辙，能算得上江家人的就只剩下慕离，他今日才成了这家的儿婿，便落下来这么一桩事。

“三公子，柳夫人怎么了？”

江辙听见他的声音，背对着他跪着的身影忽然滞了一下。

慕离被他这一滞，觉出异样。

继而众人见这位唯一能主事的江家公子擦了擦眼睛，开始在屋里翻找什么，尽往橱柜，桌角之类的小角落里查看，疯魔似的所有的东西都弄得七零八落，动作慌张。

“少爷要找什么……”丘宁在一旁哭成泪人，啜泣，“让丘宁帮帮您吧，别让丘宁什么都不做……”

“找一个白瓷瓶。”江辙颤抖的呼吸，破碎的声音穿入慕离的耳中，他忽然又有些明确了那一丝不对是因为什么。

他看着榻上柳笑笑即便昏迷也依旧痛苦的面容，胸中漫起一阵可怖的压抑，脚下的血迹似乎在一圈一圈地漾开，成了一个随时可以让他坠落下去的深渊，跌入血潭。

等到他们一屋子的下人在屋里一通翻找，终于在柳夫人梳妆桌的桌脚下，找到一个已然空了的白瓷瓶，他脑中一震，终于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那个瓶子，是江辙亲手放在江子尘屋里，又被他叫人给放到柳笑笑的屋里的。

“这怎么可能呢……这东西是我放在哥哥屋子里的……怎么可能在……”

江辙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间屋里的瓶子，凑过鼻尖一嗅，面上顿失神色，双颊惨白，眼神中露出惊恐与极度的悲痛，他颤颤地咬着下唇，逼得自己双眼满是血丝……

屋外围了一圈的下人，他们都听到了江辙的喃喃自语，立刻倒吸了一口气，他们不明所以，他们只听到这个东西是江辙送给江子尘的，可是出现在了柳夫人的屋子里。

这件事若是不知情的人来看，要么是三少爷要为自己娘亲出气，所以下药害他，最后却被江子尘发现，叫人送还到已经怀有身孕的柳夫人的屋子里，弄巧成拙，要么就是三少爷怀有祸心，特意选在今日成亲这一日，浑水摸鱼，从终于打开的院门里跑了出来，下毒要害柳夫人，然后要嫁祸给三公子，才用了三公子的瓶子？

窝里斗慕离听得多了，可是若是又闹出人命，尤其是柳笑笑和江子尘一向不对付……

“门主！”叶一从后头慌忙闯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拨开一圈下人，看着屋内的场面，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忽然愣住了。他也许久没有见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

“怎么了？”慕离此刻心情十分沉重。

叶一皱着眉头，似乎极难启齿，“门主，江公子……不见了。”

“什么？！”众人全惊了，可是他们还没发出感慨，江辙第一个跳了出来，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他身上，他像一只咬牙切齿的小豹子凶狠地瞪着眼睛，谁都不曾在那样性情的三公子面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他崩溃了，他那瘦弱的肩膀，软弱的性格，一旦支撑不住事实和真相，一旦接受不了事实，也许也要开始暴走。

只是从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龇牙咧嘴，众人心中的那杆秤，又偏了一偏——他哭得这么惨，而且那是他的娘亲，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呢？三少爷一惯是最温和的啊！

江辙死死揪住了叶一的衣襟，他瘦小的个子，根本奈何不了叶一，只是拼命地晃着，抬起头来满眼都是被血丝浸染得通红的泪，“我娘在榻上……吐血，流血……她流了那么多血，她的孩子没了……你说他不见了！你说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