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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红尘劫 作者:秋川师走 字数:3459 更新时间:2019-09-22 04:54:08
“我本不叫苏七世。”
“欺世?”
“自欺欺人罢了。”
“那为何取此名?”
“曾经有人希望一段感情持续七次轮回。”
第一生,墙头马上。不离不弃。
第二生,青梅竹马,同甘共苦。
第三生,相濡以沫,相扶相持。
第四生,似曾相识,缘定三生。
第五生,鸳鸯白头,不及情深。
第六生,蓦然回首,岁月静好。
第七生,人生如茶,戏若人生。
“那七生后呢?”
“我曾许他深居红尘不扰心。”
“最后呢?”
“负信负心。”
沈家园,白日那台上戏班还唱的热热闹闹,这会儿夜半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方才过完三十寿辰的沈家大少爷开始咯血。却听那沈家老夫人急得在门外抹眼泪,长子虽常年身体不好,可前些日子明明还能去茶楼散散心,这好端端的。
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再出来时那特意请来的御医也只有摇头的份。
哭声一片,沈家老爷长叹一声,想进门去与长子再说上几句,谁知看见那丫鬟竟拿着笔砚纸墨进了卧房。
随着进去一看,消瘦苍白的人勉力坐起身,提笔在那纸上微颤颤地写下苏七世三字。
方要问问他是何苦,却见沈家大少爷搁了笔便再无声息。
老夫人哭晕在门口,嘴中喃喃道:“今儿个清明,鬼门大开,这阎罗王是存心要收了吾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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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和尘世传说一样,四季不见天日,奈何桥边痴心人等了一年又一年。忘川之中沉淀了多少红尘伤心事。谁用那心尖上的血染红了彼岸花。一半白骨一半妖媚的女人坐在古殿之外幽幽轻唱。
“走过这,人世间所有的牵挂都没有了。”白无常握紧了手中的银链,看向了眼前低着头,神形消瘦的魂魄,“忘了就好了。”
“小白。”一直跟在白无常身后的黑无常看着那魂魄,一袭黑衣快融进了冥界常年的黑夜里,“他已经不记得了。”
白无常愣了一下,随即左手指尖凝起一点星光般的幻点,点于那魂魄的眉间,手中锁链也同时缠回了自己的手腕上。姣好的眉眼流露出一丝肃穆,“生魂沈朔枫听判。”
那魂魄被白无常施了咒术,神色茫然却还是直直跪在了地上。白无常看了黑无常一眼,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这冥界无常二鬼,以黑无常为冷面冷心的模样,此番也似有不忍。二鬼在这冥界已有数百载光阴,这七载春秋却是最最难熬。
“宣判吧。”黑无常往后退了一步。
白无常叹了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魂魄,说:“沈家朔枫,此生红尘三十载,理应百岁无忧,却因七世轮回,结下罪孽。现吾冥界无常二鬼宣判,七世罪孽已结,依冥界十殿商议后,令此魂魄永堕鬼道,不得超生。”
那魂魄的形体颤抖了一下,二鬼看在眼里,心里都在叹息,当年英姿飒爽的人,如今却这般畏缩,若是那地狱门下的那罪徒瞧见,说不定后悔当年的执着。
“起来吧。这就随我去十殿。”白无常的指尖再次点了点他的眉间。
不知是何处传来了厉鬼的嘶吼声,一向寂静的三途河传来了重物落入的水声。也不知又是谁不愿饮下孟婆汤,宁可在那河中生生世世挨着相思苦。
白无常兀自转身,不愿再去多看一眼。倒是黑无常一直站着没动。走出一段才发现二人都没跟上来。
他转身,看向那还跪在地上的魂魄,刚想斥责。却见黑无常也不阻止,正想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的时候,却听那魂魄抬起头,虽在尘世七次轮回,可眉目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他跪在原地,对白无常说:“我都记得了。”
白无常本想用锁链再次将他捆起来强行带走,听他如此一说,也跟黑无常一样似乎是被定在了原地。
“我认识你们。也记得他。”魂魄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点都不后悔。无常鬼,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成全。”
白无常看了看黑无常,他们自幼相伴,他更想听听他是怎么想。
沉默一会儿后,黑无常弯腰拍了拍那魂魄的肩,说:“你先起来。若是你能记起过往,对我们下跪已是我们大不敬。”
魂魄含糊一笑,眼角含血。那是冤死枉死之魂都有的模样,“我想去看看他。他可曾轮回?”
白无常摇了摇头。
“那我想去看看他。”
黑无常的再次沉默,却换来了白无常的坚定,他将锁链重新捆住了那魂魄的双手,说:“既然如此……殿下,我就陪你走一遭。”
“还是叫我苏七世吧。已经不必再称呼我为殿下。”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奈何桥,路遥迢,一步三里任逍遥,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
黑白无常带着苏七世的魂魄通往了冥界深处。孟婆,脱衣婆等人都不曾加以阻拦,在碰上十殿的时候,最为心软的转轮王也只是长叹一声,问了一句何必。
三人走至阎罗殿后,白无常抬手将眼前的幻境放大,黑色的雾气似乎是附在那光影波纹的入口上一般,黑无常说:“就在里面。”
“这是?”苏七世有些不解。
“当年于十八地狱的不是扶琴。而是经言。”
“那扶琴他……”
“扶琴在这里面。”黑无常抓住了白无常的铁链,魂魄的情绪太过强烈,导致锁链不断勒紧,魂魄上已经勒出痕迹,“囚于地狱深牢里的人,永远没有资格再上来。”
苏七世闭了闭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哽咽。
“殿下。”黑无常说,“任何魂魄都不该在冥界逗留太久,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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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幻境,原先漆黑的天变得更压抑,乌鸦在头顶盘旋,耳边都是凄厉痛苦的惨叫呻吟,刚从尘世带回的魂魄经不起此处的折磨,没多久苏七世已觉得心肺处有些疼痛。
“殿下若是此刻便开始想着扶琴公子,那受些苦楚在所难免。”白无常不知何时松开了锁链。
不知为何,乌鸦开始凄厉的叫起来,耳边多出了一些鞭笞之声,鼻尖总有一股焦味萦绕不去。
苏七世低头,瞧着地上的泥沼,细心辨认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泥沼,黑色的尘土早已被血染红。偶尔踏过硬硬的石块,却是被血弄脏的森森白骨。
“这不是扶琴公子的骸骨。”白无常见他忽然皱眉,“扶琴公子当年与殿下大闹阎王殿,本该就这样打散了魂魄,却因九位殿下求情,关押在此,受尽了酷刑却仍然留有一丝魂魄。”
“因果终有定数。”黑无常说完,三人皆沉默。
一路穿过血竹林,他们到了此处幻境的中心。二鬼替苏七世与那守门人商议后便引着他走进了监狱内殿。
地上的腐肉与残骨远比门外的多,有小鬼在空旷处架起一只铜锅,里面滚滚血水与残缺的生魂,让苏七世忍不住颤抖。
地狱的十年苦刑都比不上这里的一个时辰。根据黑无常所说这边囚禁的都是在尘世间做尽坏事的魂魄。小鬼将他们看做是找乐子的玩物,想尽办法将不满,怨恨与一切至苦至痛之刑用在这些魂魄身上。没人会同情,也不会有人觉得通过了奈何,还会有人再记得他们。
黑无常命小鬼打开监狱尽头的那扇木栅门,站在了苏七世身后,“殿下。我与小白只能陪你到这。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逗留在此,若是超出时辰,我与小白也无法将你从这带回。”
说罢,二鬼隐去了身形,似乎远去了一般。
苏七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推开了最里间牢房的门。
这里他从未来过。阎王曾于众魂之上命黑白无常和九殿阎王若无他准许,受尽轮回苦之前再无他苏七世与萧扶琴相见之日。
每一世,每一次轮回,他都曾求黑白无常带他来见见他。也曾自暴自弃跳入三途河。即便魂体受尽摧残,也无法魂飞魄散。
自己欠下的债。只能自己来偿还。
也许是刚刚上过火刑。牢房内热到喉咙干燥。他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带有迟疑。
他已经看到了萧扶琴。他的魂体被铁链固定在铁架上,面目全非。
曾经温润白净的少年,如今已像冥界任何一个受尽折磨的恶鬼一般。
“这可是以前平等王殿下。”正拿着刑具的小鬼看到了他,露出森白獠牙假笑几声,“七世轮回可还好?”
苏七世看了看他,又瞧了瞧那铁架上的魂魄。
“你还认得出我?”
那小鬼到处蹦跶,刚要回话,却听白无常的声音响起:“沈氏朔枫,至此生罪孽已结。尔等速速退下。吾将设结界,保萧扶琴一日安宁。”
“是。是。”那小鬼听得无常鬼的话,只得收起了戏谑之声,竟就如此放下了刑具离开了此处。
苏七世被迫闭上眼只觉魂体之内有些异常,再睁眼,萧扶琴已从铁架上走了下来。还是原先的模样,只是眼神有些空洞。
萧扶琴却已不认识他,对他轻轻一笑,随意找了一处坐下,露出了一截脚腕,上面有一行咒文。这就是将他魂魄生生世世困在此处的咒术。
“你是谁?”萧扶琴看着他,无论是结界中亦或是铁架上的他,都不会再记得苏七世。他的记忆曾是他亲手封印。
“在下……苏七世。”
“苏公子。你也是被押送至此?”
七世不见,他依然如他。温润儒雅,谦和恭谨。即使眼前这好皮相之下的魂魄已因酷刑残缺丑陋。
“不。”苏七世抬手抚摸他散落的发,“我是来看个故人。”
萧扶琴看向牢笼的火盆,“多亏公子今日前来。似乎是大赦之日,我竟然能从那铁架上下来走动。”
“哦?那如此你可是该感谢我?”
苏七世本心心念念着能见一面的人,此刻却待他如客,什么都不记得。而他每一生都会想起他,原以为再相见,会恨,会爱。却忘了当时自己封印的时候,将曾经最美好的回忆也一起抹去了。
但是无论如何,能再见到这样笑着的萧扶琴,也是一件好事。苏七世饶有兴致地陪他,心里却有了另一番打算。
“你想我怎么感谢呢?公子像极了我梦里常出现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