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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红尘劫 作者:秋川师走 字数:3491 更新时间:2019-09-22 04:5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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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下结界后的黑白无常就去了阎王殿,地狱十殿已经等在那了。这次是黑无常冷着脸走在白无常前面。
阎王殿一直是被人称为最血腥的地方,前世种种都会在此被宣判,阎王也掌握着世事轮回,殿内烛火通明,九殿依序站在两边,两侧高强上有夜叉恶鬼的雕像,因常年无人问津也渐渐蒙了灰掉了漆。
黑白无常经常来往此处,听一桩桩是非一回回对错。但是这一次两人也知与以往不同。且不说那心高气傲的判官将宣判之事寄笺予白无常,更是因为七个轮回前的往事。
“来了。”阎王看着无常二鬼,停顿了一下,问:“苏七世可已听判?”
“是。”难得的,黑无常比白无常先开了口。二鬼站在大殿正中,向十殿行了一礼。
“那苏七世的魂魄现在在何处?”
白无常暗道阎王明知故问,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看了黑无常一眼。而黑无常虽与他想法无二,却还是恭敬回道:“殿下当年曾说若非受尽轮回苦,前平等王至此已有七次轮回,臣等斗胆……将他带去了幻境与萧扶琴相见。”
“好大的胆子。”都市王冷笑一声。
几位殿下也开始窃窃私语,阎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白无常已有些冷汗,黑无常却没什么反应。
阎王轻咳一声,让殿下都肃静,“苏七世每一世都在跨过奈何后想起冥界种种,白无常,若非你暗中做了手脚,又怎么有此蹊跷?”
白无常一听这话,立刻跪了下来,声音干涩却未分毫胆怯:“臣知罪。”
而后黑无常也跟着跪了下来。判官手中的生死簿翻得哗哗作响,若是有眼尖的就能发现厚厚一叠生死簿,在某一处被撕去了一页,后面一页染上了一些污渍。那不是判官手中的朱砂笔所致,而是鲜血风干后的痕迹。
被撕去的一页上曾由阎罗王亲笔写着今天的一切。
也不曾去细细算过已是多少年,尘世间的春秋光阴于冥界而言不过是虚算。那奈何桥边的彼岸花百年不谢,日子也就仿佛随着花期定格,渐渐老去的,除了看尽红尘的心,也就剩下慢慢褪色的回忆。
当年十殿阎罗,以阎王最为冷厉,平等王最为温和。黑白无常从上一任无常鬼手中接过这份差役也有不少年岁。与仙界不同,冥界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在死亡面前是人是鬼都怀着一份敬惧。
白无常原是天庭仙班,却因黑无常自愿前往冥界。平等王苏七世曾经问过一句:“如果这世间之人都如你这般不怨不悔,那三途河内是不是不会有那么多魂魄宁愿挨着魂飞魄散的苦也要躲开那一碗孟婆汤?”
谁也不知道一向最为宁逸的平等王是何时与那跪在大殿内流着血泪的厉魂相爱。冥界大忌,他义无反顾。
他为他触犯冥界戒律,将他藏于自己的冥殿之中。而他也收敛了怨恨,低下头为他静静磨墨,看他在纸上定下了他人的一生又一世。
苏七世与黑无常是知己,曾在殿后竹园把酒相谈。黑无常不善言辞却在看破了那厉鬼身份后,无言叹息。
“殿下。”黑无常藏于袖中的手捏着白无常写下的秘闻,“厉魂滞留于冥界,若是被发现,当受重刑,重则魂飞魄散。”
他一时无言。看着杯中的倒影,许久才说:“我虽为十殿阎王,却不能赐他一次轮回。”
苏七世的魂魄刚从尘世间回来,虽然白无常将被封印住的记忆解开,却不能为萧扶琴解开当年他亲手封印的过往。
他曾经觉得这样是最好的选择,消除一切记忆,免他相思,免他苦。可后来每一世,想起他在冥界所受的刑罚,又难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如果没有那些记忆,那萧扶琴因何在这冰冷的地界上,挨过一年又一年的皮肉之苦。
冤有头,债有主。若只因当时不愿喝下孟婆汤而化为厉魂,后被羁押。那真是不公至极。
他曾在萧扶琴化为厉魂之时细心安抚,眼中的血泪全部收于那阿鼻地狱之中。一日日见着他的仇恨一日日消散,魂魄干净,仿佛那瓷瓶中的彼岸花一日日失去血色的浸润花瓣变得莹白一般,美得让人惊叹。
受尽酷刑的萧扶琴,一如当年。
苏七世将坐在地上的他拥入怀里,问他:“若是当时,我能留下一点点属于我们的记忆,那该多好。”
萧扶琴轻轻推开了他,眉眼间皆是疑惑,“公子这是做什么?”
苏七世将他散落在肩上的长发顺到身后,轻声问他:“你可知我为何叫苏七世。”
“公子……”
“我曾许一人七生七世。”
萧扶琴笑了起来,说:“莫非我特别像那个人?”
“是。”苏七世说完,却仿佛说错话一般沉默下去。
“那公子要找的人,是否也在这里?”
“是。”
“那或许是轮回去了吧。”萧扶琴好心劝慰:“我在这时间最长,来回的魂魄只有我一直被关押在这。”
苏七世笑了一下,说:“或许是吧,追了七世,终于还是追不上了。”
“你是想与他一起轮回?”
苏七世摇了摇头。说:“我曾许他七世。第一生,墙头马上。不离不弃。第二生,青梅竹马,同甘共苦。第三生,相濡以沫,相扶相持。第四生,似曾相识,缘定三生。第五生,鸳鸯白头,不及情深。第六生,蓦然回首,岁月静好。第七生,人生如茶,戏若人生。”
“那七生之后呢?”
“我站在这里。”
“那就轮回去吧。”萧扶琴也笑了起来,“如果有缘,总会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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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无常跪在阎王殿内,看着身边低头不语的白无常,忽然就想到在萧扶琴跳下轮回台之前,曾经问自己与白无常:“难道真的只有仙裔才配有爱情?”
也许就是冲着这句话,黑无常才会帮着白无常隐瞒了他们的轮回痕迹。平等王殿内,书案上散落着的白纸堆中还夹着一张最美好的夙愿。
七生七世。
每一世都刻画着尘世间最为幸福的爱情。
平等王不知所踪,冥界小鬼一直在搜寻的厉魂气息一日比一日淡薄,聪明如十殿阎王又如何会推算不出其中曲折?
白无常低着头,一字一句说:“当日是臣将轮回台之事说给苏七世。臣知罪。当年若非臣一时心软,也不会有今日局面。”
“所以你就擅自宣判,将他带入幻境去寻那大闹冥府的厉魂?”阎王皱眉,看着白无常,“你虽为冥府阴差,可……”
正想苛责,却听一直沉默着的判官忽然说:“殿下请听臣一句,改判之事……白无常是受我所托。那厉魂已在幻境之内受尽七世酷刑。如今似乎是因为当年苏七世封印了他的记忆,而那部分记忆并未泯灭,所以他才因那混沌的记忆撑到现在。若是再不让他们相见,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那萧扶琴毒害人界生灵,又如何作数?”
结界内,火盆里的地狱之火也随着法术的维持失去了温度,萧扶琴不知是有些冷还是因为刚刚苏七世坚定地说要在此处等待而让身体有些颤抖。
“这里并非公子该留下来的地方。”萧扶琴叹了口气,“我虽然很多事都不曾记得……但是听那些小鬼曾说,我祸害人间,又在死后化作厉魂,按理天理不容。”
苏七世沉默。他不知如何告诉萧扶琴当年种种。若是情为相思苦,那早早魂飞魄散就解脱了吧,可情不知为何而起,又怎能解脱?
“公子,这结界维持不了多久了。”萧扶琴似乎是有些疲倦,他走回铁架边,倚着铁架坐下,“你我既是有缘,公子不妨将心结说出来。说完,就投胎去吧,我也不愿再受酷刑,一会儿就让我随着这结界一同被毁灭。”
苏七世一惊,下意识去看萧扶琴,却见他嘴角含笑,似乎是彻底放下了。在心里盘算一番后,说:“既然你要知道,那我便告诉你,这七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日黑无常一番长谈,他临走时,黑无常将一份信笺交给他,“这是小白托我转交给你的。这里面所记载的内容或许能救那厉魂一命。”
苏七世并不是没有犹豫。可最终还是接下了。他想起萧扶琴曾乖巧跪在地上,头靠着他的腿轻声问他:“殿下,厉魂可当真天理不容?”
他曾笑说:“那若是天理都无法包容你,我可是逆天而行?”
萧扶琴抬头,认真地说:“殿下,你将我收留,本就……我想,如果我只是那跨过三途河,不曾有怨恨的魂魄,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
“会有的。”苏七世握着他的手将他搂在怀里,冥界之人何来体温,两具冰凉的肉体相缠,点燃得也只能是爱恨之后一日比一日坚定的决心。
最终让苏七世决心打开信笺的,是那冥府小鬼逐渐摸清萧扶琴究竟藏身何处。当他看到轮回台每逢十年月圆之夜就有一处疏漏之时,他一下就看到了希望。
撇下十殿阎王的身份不顾,顶着会被处死的彷徨,蒙上萧扶琴的眼,带着他一路去了轮回台。
他说,扶琴,下一世,我们做一对爱侣,待到阳寿终了,你的魂魄便能一干二净。
他是冥府尊贵仅次阎王的平等王。他是误坠魔道的厉魂。即便入了轮回,断了仙骨,斩了执念,又如何温婉一世。
红尘之中,他是伽蓝之内苦茶经书的和尚,他是独步江湖的剑师。
她求着青梅竹马的他去城东老庙之中求一姻缘。他含笑应允,择日陪她出行。两情相悦之人又怎会在意那签文所写。
“大师,我叫经言,他叫萧扶琴。还请大师能为我算一卦。算算……”娇俏的女子话说到一半便羞于继续,杏核般的一双眼将身边眉目清朗的少年瞧了又瞧。
看破红尘的和尚嘴角含着慈悲,低头三分笑,再抬头时,说:“女施主,贫僧从不替人算姻缘。”
经言羞恼。却不知萧扶琴此刻却是看着和尚的眉眼有些出神。
待经言拉着萧扶琴要走时,他回头问他:“恕在下冒昧,敢问大师如何称呼?”
“七世。”七世和尚收敛了慈悲的伪装,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心如止水。
“欺世?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七世和尚双手合十,“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