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桃儿是第一次来这个院子，隐眏在竹林之下的蓬荜木屋，在她的眼里变得愈加阴暗起来，此时，是深夜。

怀瑾在烧纸，在那个他见惯的铜盆里放下一簇簇的纸钱，看那黄色的纸活被火苗舔舐，口中念念有词道“银票是咱们少见的，我再给你烧点铜钱，你记得在那边买那个一锭银子一件的衣服，那是京城里最贵的，穿着好看。”

水桃儿远远在祠堂外望了一眼，怀瑾晦暗不清的脸色让她打了个哆嗦，这家供奉了上百牌位的连氏祠堂首次迎来了新的牌位，她听着怀瑾对那个新亡人说道“再来陪你的，就是我了。”

但凡是个年轻人，都不会说这种话。

怀瑾比水桃儿大了两年，水桃儿是个活泼的性子，生老病死都离她远远的，而怀瑾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离远了都能闻到腐朽的气息。

然水桃儿怜惜他，她今日在寺里见到老主持拒绝了怀瑾要超度妙婕的请求，妙婕是个通缉犯，又是个妓！女，背负着那样的名声，仿佛全天下人都希望她不得好死，连她那名义上的夫婿都只是在酒楼里喝几杯消愁酒而已，水桃儿这样的女人都要听别人嚼嚼舌根，到手的美人没了，发发愁喝两杯，反而是有情有义，司马大人在各闺中小姐中的名声愈发好了起来。

只有怀瑾从昨日回来便一直待在这里，没有人疼惜他的，水桃儿想，他是我的主子，我该帮他一把。

身后的人推了水桃儿一下，水桃儿对那个黑衣壮汉不满道“大人每次进宫都和送死一样，总要让人换件衣服拾掇拾掇，也好落个体面不是。”

黑衣壮汉是皇帝派来监视怀瑾的暗卫，怀瑾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写成密报送到皇帝手中，这人跟了怀瑾三年，却从来没有在怀瑾面前露脸，倒是水桃儿第一天来就见到了这个暗卫。

这壮汉身材高大，长得倒是不错，堪称人中龙凤，却干了个见不得光的差事。此刻他也不好和一个女孩子计较，只得说“你倒是和你的主子一样学的牙尖嘴利。”

这一来二去的小动静叫怀瑾听见了，微微回头向外张望，水桃儿连忙行礼告罪，而那黑衣人则隐入了黑暗之中。

水桃儿慌忙道“主子，皇上招您进宫去呢！”

“怎得又要进宫？”怀瑾不解的自问一句，自然是不指望水桃儿给出答案的。他手边还摞了一摞花样纸活，照这架势要想烧完得烧到明天去。

他为难的看了这堆东西一眼，水桃儿自认为机灵道“主子进宫吧！这些花活奴婢替您烧了。奴婢听闻僧人超度都要念地藏经的，不如也捎去一本让妙婕姑娘走的安息。”

她自觉是极贴心的，不曾想怀瑾对此充耳不闻，自嘲道“人死了，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水桃儿连忙噤声，怀瑾待了一会儿好似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带着满身的凉意说“烧吧，都烧了，但经就不要烧了，若世间真有鬼魂就叫他去纠缠那个王傧吧！”

水桃儿挪到怀瑾刚才的位置接替了怀瑾的动作，怀瑾拿起那灵位摩挲半晌，心道“你就去对付王傧一个，剩下的交给我，最多开春，你这个仇就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的凉夜寒意逼人，怀瑾推开自己的屋子，冻得泛红的鼻尖陷入了温暖的胸膛里。

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更深露重，冻着你了吧！”

怀瑾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皇帝的双臂穿过他的腋下把人报了起来，怀瑾冷不防的失重，僵硬的抬起脚尖，让皇上充满乐趣的把他抱起来转了个圈，顺便进了屋里。

好不容易找到理智，怀瑾问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皇帝想，从你缅怀妙婕开始，你倒是养了个好丫鬟。但他不想说着煞风景的话，所以并不回答，只吻住了他的额头，仿佛一枚定身符，把人和嘴都定在了那里。

怀瑾的屋子相当简陋，赵焄虽然知道但还真没有设身处地的体会过，两进的小屋子，外间摆着一张矮桌和两个寺里淘汰下来的蒲团，里间只有一张铺满了被子的床，和一个放置衣物的柜子，当真是清修之地。

怀瑾是个爱美的，赵焄没在这屋里找到镜子，怪不得他总是在太清宫的衣冠镜前照了又照，就算当值，也喜欢跑到太医院前边的仪容镜那照镜子。

赵焄想到他每日从寺里出发，一直坚持到太医院才迫不及待的瞧上一眼今日的装扮便觉得好笑，唇角忍不住染上一抹笑意。

怀瑾看的莫名其妙，也不想与他计较，自昨日从醉风楼回来到现在，怀瑾一直都在祠堂里，此刻才觉出疲惫来，皇帝不请自来也好，省的他颠簸一路，上赶着去给人折腾。

赵焄摸了摸被褥，怀瑾道“没有宫里的好。”

赵焄道“干净就行。”

怀瑾觉得自己是个小倌，赵焄是个嫖客，道“大概是一个月没换过了。”

赵焄笑道“那也无妨。”

怀瑾见他开始脱衣服忙说“我累了。”

赵焄道“嗯！睡吧！”

怀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焄脱掉外袍，轻轻的把怀瑾额前的发丝梳理到脑后，“只是来看一看你。”

这声音太温柔，怀瑾逃避般垂下眼睛，注视自己的脚面，皇帝干脆把人抱起放到床上，又感叹道“再过两年你长了个子，朕怕是抱不动你了。”

怀瑾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暗道皇帝来这里真不是个好主意，下次还是自己直接进宫去吧！

“你把朕看做洪水猛兽。”赵焄帮怀瑾脱鞋子，水桃儿适时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双脚泡进温热的水里，怀瑾打了个哆嗦，身上的寒意这才被驱散了。

皇帝又亲自为怀瑾擦脚，一旁的水桃儿看傻了眼，待皇上把帕子递给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撤了出去。

怀瑾在赵焄身边是从不设防的，这个男人强大到让人没有反抗他的心思，因此怀瑾有些昏昏欲睡了。

“睡吧！”赵焄把人按在床上轻柔的吻他的脸颊，怀瑾迷茫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引人怜惜，皇帝却差点把持不住，幸好怀瑾已经睡了。

水桃儿一直侯着外边，被皇帝传进屋里吩咐道“回去收拾收拾东西，随着瑞福先去猎场那边的行宫侯着，明天暂时不用你来伺候。”

水桃儿心想皇上莫不是要带着怀瑾去冬猎，冬猎通常要半月时间，而宫里更要提前两个月开始准备，皇上这时候掐着时间来看怀瑾也算是忙里偷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