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心(终)
小说: 俗颜媚骨 作者:琛琛c 字数:3047 更新时间:2019-09-22 05:11:42
赵焄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一方面是怀瑾不知名的病症,一方面是夜琅迟迟没有动静的战事,他行军打仗多年,自知在战事上双方拉锯旷日持久的事情非常常见,有时甚至能经历数年,他知道自己应该静下心来,他也知道怀瑾的病急不得,得慢慢治,可这两件事这么久以来竟然都止步不前,几乎是毫无办法,这就像两把破旧的刀,不锋利,只能磨破点皮,正一点一点消耗着他的耐心,等着窥见皮肤下边鲜红的血肉。赵焄恨不得自己冲上战场,又恨不得病的是自己。这个帝王将自己困做了一只猛兽,没人知道他究竟困苦到了什么地步。
怀瑾某一次醒来时,等了好久赵焄才来,赵焄亲了亲他的脸颊,极其平静的抵着他的额头说道“你之前说想去夜琅边境,朕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但朕放你去。”
怀瑾在他的怀里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正在努力克制的哽咽的嗓音,男人低落悲伤的情绪霎时间将他层层包围,怀瑾犹疑着“我真的能去吗?”
“能,”赵焄答道“朕不去,朕让施颚护着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朕之前不让你去,只是怕你一时冲动,但那边正在打仗,尸横遍野的,朕怕吓到你。”
怀瑾想笑,却笑不出来,赵焄不知道, 怀瑾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在他家破人亡的前两年,他曾经随父亲去了一次西边,那时候正逢战乱,越向西边走便越荒凉,破损的城池和饿死的尸体在他的幼年记忆里留下了很大的印象。父亲每到一座城便会停留一段时间,在这里给流离失所的百姓看病,几百里外的地方就是战场,受伤的将士百姓被不断的送入后方,到处都是汤药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气味。
怀瑾在那里给父亲打下手,有一次药没了,他要去穿过两条街的仓库去取,这条路他已经跑过好多次了,途中经过这座城最中心的街道,他看到一群将士簇拥着一个受伤的主帅急急忙忙的喝退路人向伤营赶去,那名主帅浑身浴血,后背有一道刀痕贯穿了铠甲,伤口深可见骨,但那人依然眼神精明,即使痛苦,也时刻警惕着。
怀瑾下意识的就向那伙人走去,为首的一个副将喝到“那个孩子,让开。”
怀瑾没动,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我是医生。”说着,快速扒开了那名主帅挂在身上的铠甲,在伤口附近施了几针,把血止住了。
其他的将士见他施针,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样一个小孩子,直到血止住了,怀瑾指了指来时的方向说“伤营在那边,快扶你家主帅过去吧!”
这一群愣头青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扶着主帅过去,那男人看他,说了一句多谢。
怀瑾没有应声,这种事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了,战场上下来的人通常都是满头满脸的血泥,他没办法分辨每个人的面容,便头也不回的拿药去了,只在路上稍微回味了一下,依稀记得这个男人好像鼻子很高,眼睛也很亮。
怀瑾回过神来,强调“我是去过战场的。”
赵焄讪笑一声,只当他是玩笑。
怀瑾知道他不信,也不在意,“上次和您说我想出去,实在是因为在宫里憋得紧了,如今我这幅样子,去了不是给军队拖后腿吗?皇上的话我记住了,等我病好了,您也不能食言。”
赵焄仿佛被安抚了,怀瑾感觉他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僵硬,便提议去外边转转。
怀瑾无法想像赵焄是通过怎样的挣扎才艰难地做出这个决定,就好像赵焄无法体会怀瑾这些年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磨难。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季节转变的如此明显,深秋季节,赵焄眼看着园中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缓缓落地,觉得胸腹之中一片怅然,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便接到前方来的战报,长久没有动静的夜琅,在这即将入冬的时候,动了。
会议开了一天一夜,赵焄铁了心要给夜琅带来一次彻底的碾压,期间有宫人来报,说怀瑾醒了,赵焄犹豫了一下,继续会议。待到会议结束,才估算了一下时间,顶着清晨熹微的晨光匆匆向含凉殿走去。
含凉殿大门紧闭,水桃儿站在门口。
赵焄走到门前,一如往常的问了句“怀瑾还醒着吗?”
水桃儿颤抖着没有回应。
赵焄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又问了一遍“怀瑾又睡了吗?”
水桃儿突然跪了下去,近乎崩溃着说“禀,禀皇上,小主子不见了。”
赵焄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一瞬间仿佛无法思考,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正要发作,远处尧菡匆匆赶来,“皇上,已经派人去找了。”
紧接着几名侍卫跑过来,“皇上,已经搜遍了整个皇宫,没有找到小主子的踪迹。”
赵焄此时还站在含凉殿门口,他勉强站立着已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对身后的瑞福道“去叫施颚,去把施颚找过来。”
瑞福不知道皇上找施颚干什么,但此时赵焄的表情太过吓人,瑞福来不及多想便屁滚尿流的去了。
“他可是遭遇了不测,有什么人能穿过重重阻碍跑进深宫将他掳走。”赵焄不停的想着,眼神一撇,看到水桃儿还跪在自己的脚边,此时捧出了一只小巧的金色钱袋,正是他送给怀瑾惯常用来装金珠的那一只。
赵焄一把拿过钱袋,里边还有小半包的金珠“是怀瑾给你的。”
水桃儿自从发现怀瑾不见了便开始哭,此时嗓子已经哑了,她磕磕绊绊的说“三个时辰前,小主子醒后,便将这个钱袋交给奴婢,让奴婢在门口等着皇上,等皇上回来交给皇上。”
赵焄弯下腰来问“你这蠢奴,就没有问问他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朕。”
“奴婢,奴婢问了。”水桃儿快要怕死了,极力解释道“小主子说,说他与您之前有些误会,怕皇上回来后发作,便让奴婢先拦在门前,将钱袋给您,请您消消气。”
“误会,什么误会?”赵焄只感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霎时间全身冰凉“阴谋,都是阴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叫庄磬来,去宫外搜捕。”
一旁的侍卫抬起头,“皇上您的意思是说……”
他面前的皇帝脸色阴沉的冷哼一声“他自己跑了。”
与此同时,皇城一百里外的官路上,一辆马车在渐渐亮起的晨光中疾行着,马车上除了车夫,还有三个人。
司马明昭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合水递给马车中的第二个人。那人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药水,一饮而尽。
司马明昭想了想还是说道“叔叔说这回的药会温和很多,并不会有什么不适。”
“嗯!”
喝药的怀瑾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反而是这辆马车中的第三个人发话了。
这人极其年轻,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气势,可真要找个人细细来说,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仿佛这人除了年轻便没什么其他特点了。
年轻人不满的对怀瑾说道“如果不是你把钱袋留给了你的侍女,你们的皇帝也不会这么快发现你跑了。”
怀瑾早就看这个人不顺眼,语气十分冷淡“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心腹去送死呢?”
年轻人听完他的话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本来就语气不善,此刻简直咬牙切齿起来“为了你的出逃,我们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怀瑾道“那你呢?”他微微笑了笑,兜帽下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当初那些断肠草剂量太小,怎么没毒死你!”
是了,怀瑾一上车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年初阅兵典礼上的那个刺客,怀瑾阴阳怪气的说“多谢你当时心慈手软,只要了我半条命。”
年轻人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好了,够了。”司马明昭出声打断两人谈话,生怕两人说着说着再打起来。“我们现在已经离皇城够远了,皇上的人应该追不上我们的脚程,一会儿到了驿站我们再换马,走小路,一定要在七日之内赶回夜琅。”
剩余两人没有异议,都点了点头。
司马明昭接着说“那我为二位互相介绍一下,三皇子已经知道连怀瑾了。”
年轻人不屑的瞥了怀瑾一眼。
司马明昭“连弟,这位是夜琅的三皇子齐尔律殿下,此次我们能顺利渡过天堑,多亏了三皇子。”
怀瑾“我道夜琅只有两位皇子。”
司马明昭笑道“夜琅一共有八位皇子,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家族最盛,最广为人知罢了。”
怀瑾点点头,谈话告一段落,他用兜帽遮住了全脸,抓紧时间休息。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还不大好,虽说已经喝了和之前令人昏睡的药物相对应的解药,现下不会再一睡不起,可是对身体产生的损伤确是实打实的,他要抓紧时间休息,以最清醒的状态去夜琅见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