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子大婚的基本流程都定了下来，太后得了闲，林如海便巴巴地求到了太后跟前去，表示黛玉的除服礼需要人操持，日子可以定在太子大婚后，免得冲撞。

服其除服者，谓母死既葬，后值父应大祥，除服以应祥事，故云服其除服也。

除服礼到底是有关丧葬。

太后双掌一合，有些懊悔地敲了敲雕花榻沿：“老糊涂了，竟连玉儿的除服礼都险些忘了，不行，这事儿须得在太子婚前办了。”

次日，忠诚王妃便被召入宫，被太后托付了黛玉除服礼的事儿。

在这上边，林如海没有什么话语权，他只按着忠诚王妃的单子一样一样地准备东西，一个劲挑好的来。

忙忙碌碌一直准备到了九月，因着请了钦天监监正瞧了好日子，等到举办除服礼的时候，已经十一月，入了深秋。

秋风寒凉，树叶簌簌地往下掉，树冠光秃秃的，偶有飞鸟匆忙而过，萧瑟得紧。

黛玉的除服礼极其盛大，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宫中亦赏下恩典，教人不敢小视这个无母的女儿半分。

这样的盛大的除服礼，正是向全京城昭告，林家女儿是可以出门走动的时候了。

心里有点小九九的夫人们也都暗自盘算起来，虽有丧母长女不娶的俗话，只是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林如海简在帝心，林黛玉深受太后宠爱，林家又巨富，家里没个兄弟帮扶，说句难听的，等林如海百年后，拿捏起来也容易。

其中自然是好处多多。

这些噼里啪啦响的小算盘林如海自是听不见，他只命人将礼物装了厚厚的两车送去忠诚王府——黛玉的除服礼，基本是忠诚王妃在一手操持，尽心尽力，又办的尽善尽美，林如海自是感激非常，盘算着多送点礼品去表示感激之情。

这么一忙活完，也近了年关，年关家家忙着走动送礼，黛玉虽已学了管家，但年关分外紧要，便是一个花瓶的花色都有讲究，又忙碌劳累，林如海是万万舍不得她小小人儿忙这些东西耗了心神的，故而整个十二月，林如海都忙的脚不沾地，白天去户部点卯，点完把事务抱一些回府，处理完处理家务，完全没有时间去理会宫里哀怨万分的傅渊陛下。

傅渊屡次从地道钻出来，然后窝在林如海床上抱着被子看他端坐在桌案前挥笔忙到深夜，身形愈发瘦削起来。傅渊心疼的不得了，劝又劝不动，每每入了夜，只得胡搅蛮缠抱着他再不给拿笔，瞅着人要发作又哄了一会，才算是消停。

“如海，咱们不写了好不好？”傅渊趿了鞋子绕到林如海身后，伸手就要抱：“你倒比我这个当皇帝的要忙碌。”

“阿渊莫闹，就剩下一点儿了。”林如海早有预见，笔杆子一戳阻住了他的手，不能让他抱，抱了今晚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傅渊手一松，伸到下边轻巧地抽走了笔，然后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 往床边带：“我才不信，次次都剩一点儿。”

一边说一边瘪嘴，委屈之情可见一斑。

林如海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对傅渊的胡搅蛮缠不是束手无策，只是摆明了是一心为着他想，他也不好意思发作，少不得依了他的意思。

傅渊一边委屈，看林如海没什么表示，就更委屈了，长臂一伸把人搂进怀里，蹭了蹭颈窝：“你看那些公文比看我还多。”

又来了，少不得安抚一下。

“公文只看得一时，而你却是长长久久都在的，看得一世。”林如海顺了顺他的长发，温言安抚，即便他知道傅渊只是装委屈，还是见不得他恹恹的模样：“你还和这些死物争风吃醋？”

闻言傅渊立刻就高兴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林如海：“那如海亲亲我，亲亲我就不吃醋。”

此时万籁俱寂，唯余暖黄的灯光和傅渊低低的撒娇声。

傅渊身量要比林如海高上一些，此时两人皆卸了冠，林如海堪堪到他眉际。

看着抬起头的傅渊一脸期待，林如海踌躇了一下，头发掩着的耳根悄悄红了，侧了侧头落了一吻在他眼角。

傅渊笑嘻嘻地捂住眼角，凑上去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媳妇儿真可爱！”

“嗷嗷嗷我错了——”

自是一夜安眠。

很快到了除夕，京城飘雪，如冰雪筑城，百姓们早早买了东西在家里烧炕猫冬，又是一个好年。

钦天监一大早就往上报瑞雪兆丰年，来年定然风调雨顺。

后宫嫔妃寥寥小猫三两只，还是有名无实的，傅渊也不想开那劳什子家宴，只是赏了几道菜到大臣家里头，便乐颠颠地去求林如海除夕夜带着黛玉一起来寿康宫过年。

林如海自是满口答应。

头一回走密道，黛玉很是被震惊了一番，她好像想明白了某些东西，例如为何傅渊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府里。

带着女儿走密道，密道口还是在自己的卧室里，林如海能愉快才怪了，只是因为密道是最安全的途径，才不得不如此。

这般想着，林如海不轻不重地踢了边上的傅渊一脚：都是你造的孽。

傅渊举手表示投降。

几人冒着风雪抵达寿康宫时，殿内的宫人早已被屏退，一应物什都是预备好了的，地龙烧的暖烘烘的，桌上的锅子热气沸腾，凑着昏昏的灯光，模糊又温暖。

太后正歪在榻上，边缘坐着傅臻，太子则坐在太后面前，祖孙三人有说有笑，显得十分和乐。

解了斗篷交给宫人，便走了进去。

林如海一手拉着黛玉，傅渊紧紧跟在身边，心中满满都是愉悦，不由得微笑起来。

他有多久，没有过过这样安宁又温暖的年了？

好像好多年了。

黛玉今儿穿了大红绣彩蝶穿花袄裙，离了贾家后好生将养起来，气色极好，大红色更是衬得小脸红扑扑的，分外喜庆。

“玉儿，来我这儿。”太后慈祥地招手，见了她这一身打扮又忍不住赞道：“小姑娘就应该这样儿才好，水灵灵的多漂亮。”

“妹妹漂亮。”傅臻附和。

太子瞟了小马屁精一眼，然后去给傅渊和林如海见礼。

见人齐了，都到自己跟前见了礼，太后便令各自入座。

“这锅子啊，还是要自己动手，才吃的有滋有味。”太后满面笑容，左手坐着傅臻，右手坐着黛玉。

林如海一边儿傅臻一边儿傅渊。

太子…太子一边他爹一边空位。

傅渊仔仔细细地给林如海挽起袖子，两个小的有样学样，给太后挽了袖子。

傅臻蹦下椅子，绕到黛玉旁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妹妹，我帮你。”

黛玉看了一眼林如海，见林如海点头，便也点了点头，两个小的开始笨手笨脚地互相帮助挽袖子。

太子有点小情绪，从未有如此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急需太子妃。

傅渊首先把羊肉下了锅。

外头寒风凌冽，里头却是温暖如春。

第一筷子孝敬了太后，菜便像饺子下锅一样在汤里扑腾扑腾，然后被迅速捞起，送入口中。

太后有几方人马孝敬，傅渊主要顾着林如海，林如海一手照顾傅臻，女儿坐的太远，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子…太子没人管，干脆把多的椅子搬开，挪了个位置过去照顾小妹妹——父皇和先生这样的关系，黛玉岂非他的妹妹？

黛玉抬头对着他甜甜一笑。

太后率先端起了酒杯，清咳了一声。

几人纷纷端起面前的酒杯，别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吧，横竖样子是有了。

“这一年多好，如海回来了，玉儿身子也养好了，阿烜也要成婚了。”太后眉梢眼角全是笑容，舒心的不得了，没有什么比后辈安宁和乐又孝顺让老人家更开心的。

“往后啊，也要好好儿过日子。”太后道：“阿渊呢，要好好照顾如海，阿烜呢，要爱重你的太子妃，那是个好孩子。”

“祖母，我呢我呢！”傅臻着急出场。

太后摸了一把他的头：“你呢，就跟着你先生好好念书，玉儿只要整天开开心心就可以了。”

“最最紧要的，是您要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林如海笑着接了一句。

“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一叠声回荡在殿内，外面轰的一声，烟花绽放在半空，一朵一朵铺了半个天空，璀璨又美丽。

这是盛世的新年。

“都回去吧，我人老了熬不住了，玉儿今儿就跟我老婆子睡在一处。”太后慈祥地吩咐开来。

太子带着傅臻回了东宫，傅渊从宫人手中取了斗篷，小心地给林如海系上了，拢了拢边缘确定暖和了，方才携了他的手，一边打着伞，预备着走回承天殿。

天上的烟花仍在不停绽放，照亮了半边天，五彩华光映在雪上，别有一番致趣。

傅渊的手依旧是十分温暖，和风雪的温度简直是两个世界。

去年的上元节也是这样的寒冷，而傅渊再也不需要在寒风中寻找他的身影，然后握住他的手。

林如海突然顿住了脚步，另一只手覆上傅渊打伞的手，紧紧握住。

“嗯？”傅渊随之停下：“可是累了？”

林如海浅笑着摇摇头，示意他看看烟花。

傅渊不明所以。

“阿渊治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林如海的眼神柔软又骄傲。

傅渊搂他入怀。

“外面冷，先回去。”

白茫茫的雪地里，徒留一串长长的脚印，和一对水墨一般的剪影。

如海，四海升平是为你，国泰民安也是为你。

有你在，傅渊永不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