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同潜篇（八）

晚饭照例是在一张大圆桌上解决。这是自荣炜堂成立以来就没有变过的习惯。不管人数是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四个人，还是更多，大家晚上要在一起吃饭的这个规矩一直都没有被打破。就算像序南风这样天天在外面浪的货，晚上也会准时回来，为帮会里的大家人人盛一碗粥。

叶同潜原本是拒绝和一群恶人一起吃饭的，他实在是怕有哪位侠士看他不顺眼一掌把他拍死，不过在清明的威逼利诱之下，他还是上了桌，并且最后也被荣炜堂的温馨给感染。

就算是有叶问君和叶柒泽，大家也没有避讳什么，照旧拉他们上桌。

听着大家的聊天，叶同潜才明白，叶问君虽看起来没有大叶柒泽多少年纪，可论辈分，他算是叶柒泽的师叔。只是叶柒泽自尊心高，从来都不愿承认自个儿有这么个师叔罢了。听到这里叶同潜嘴角含了几分笑，恐怕也只有叶柒泽能够对叶问君这么说话了吧，大概她是被自家师叔保护得太好，根本不知江湖凶险，也不知道自己师叔究竟是什么身份，所以……才如此地不懂事。叶同潜往叶问君那里看了一眼，发现青年的目光也正好飘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有着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

叶同潜看了看身边空着的座位，唐无期在的时候他都会紧紧贴着自己，有时吃着吃着饭就把爪子伸过来，让人防不胜防。可是他这么一走就是好几天，连点音讯都没有，叶同潜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序南风，”他叫到，“唐无期他……何时才能回来？”

“哟，这是知道担心他了嘛？”男人笑了几声，伸手去夹碟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听到他的问题后像是想了一想，手一顿，就被汀之给夹走了。序南风气急败坏，啪地一声就用竹筷子打在汀之手上：“好肉是要用来孝敬师父的，懂不懂？？”

“唔……可四（是）师父父……你要无得（懂得）让着铝孩纸（女孩子）啊！”汀之趁着序南风敲她手之前就把肉塞进了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搞得桌上一阵哄笑。

叶同潜笑着摇了摇头，从自己面前夹了块肉给汀之送过去。汀之眉开眼笑，一直甜甜地管叶同潜叫同潜哥哥。

“还挺会来事的嘛。”序南风的嘴角抽了抽，继续回答叶同潜的问题，“你倒是不用担心无期，他肯定没事儿。前几天他飞鸽传书给我说事情已经办妥，或许就这几天的时间就回来了。怎么，你想他了？哎，人家小两口感情就是好啊，你看看，我天天出去都没个人管我的……”

当着外人的面，序南风居然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他和唐无期是小两口？

感受到叶问君投来的好奇目光，叶同潜匆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叶兄不要误会……只是序南风开玩笑罢了。”

“我知道，你不要着急。”兴许是叶问君的微笑安抚了他，叶同潜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序南风，以后莫要再开这些玩笑，不好笑的。”

“哎，你说这还急眼了。啧啧。”序南风又夹了一块肉搁进嘴里，咂摸咂摸味道，对李一彦说道，“这菜太淡，再多放点盐就好了。”

李一彦一个白眼翻过去：“你不爱吃就不吃。”

“嘿，我这是给你提个建议，让你的厨艺进步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也就唐无厌能吃得下你做的饭了！”序南风逼逼。

桌上的气氛好像被他这么点燃了，各种吐槽朝着序南风就来。在荣炜堂，食物链最低端好像永远都是这位帮主大人，一点尊严都没有。

叶同潜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突然就有种落寞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和他们不是处在一个世界一般。

叶同潜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为什么偏偏就要提起那个唐无期？唐无期现在有没有吃饭、做任务有没有凶险，又与他叶同潜有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就算唐无期死了，他也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反而会庆幸于自己的解放。

……自己究竟是在纠哪门子的结呢。

“叶先生今日是胃口不好么？”

今日，坐在他左边的人是叶问君。没有了平时唐无期的调侃，叶同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偶然回过神来就听见叶问君这样问他。叶同潜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饱了。”

“先生太瘦了，还是多吃一些为好。”还在愣神间，叶同潜的碗里又多了一筷子菜，“我觉得清明做得竹笋还不错，先生你尝尝？”

“啊，真的多谢叶兄了……”

叶同潜正在和叶问君客套着，叶同潜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影子。

他忙抬头去看，发现有个男人正双手抱臂倚在大厅的门上，脸上是与以前无二的、张扬的笑容。

叶同潜的筷子顿住了。

叶问君看见叶同潜这个样子，也停下了筷子向外看去。这时，序南风也看见了他，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快：“哎？无期回来啦，正好赶上饭点，快来吃快来吃。”

“真是不够意思，我为了你们可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呢，你们都不等我一起吃饭。”唐无期的目光只是在叶同潜身上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转而瞄向叶同潜旁边的人。叶同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才发现，唐无期看的人，正是坐在自己身边的叶问君。

叶问君生得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确实会是唐无期喜欢的那种类型罢……也难怪唐无期会盯着他看许久。叶同潜当然没有忘记唐无期那天对唐无厌说的，他只是玩玩而已。是啊，拖叶同潜进入这个局的人是他，最后舍弃叶同潜的人还是他，偏偏就他唐无期有这个能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他叶同潜的道行太低了，直到彻底入了唐无期一手织成的局，才发现，想要逃离已经太难了。

不过……既然他已经对自己失去兴趣了，让自己离开的时间就会早早到来吧。

不应该为自由而雀跃吗？叶同潜在心中这样问自己，可是他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好像，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我吃饱了。”叶同潜放下筷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早早离席。

心里终究是没来由的烦闷。

快要入冬了，气温一天天地低下来，叶同潜嫌太冷，回了屋子加了件披风，又搬出个小火炉到走廊里来慢慢地煮水。

心情不好时叶同潜就喜欢这样煮水，然后泡茶喝。重新看见唐无期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是高兴甚至于是兴奋的，可是在发现唐无期看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叶问君时，他……

心脏好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那种痛痛的感觉。

不知道煮了多久，叶同潜盯着炉子里面的小火苗出神，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叶先生。”

叶同潜一惊，身体猛地一颤，回头才发现来者是面带歉意的叶问君：“抱歉，是在下太鲁莽，吓到先生您了。”

“没事……”叶同潜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叶兄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看晚上吃饭时先生的情绪似乎不是太稳，我不太放心，来看看你。”叶问君坐到他旁边，和他挨得很近，叶同潜甚至都能闻见叶问君身上清淡的熏香气息，“先生，在下无意冒犯，您与唐无期他……”

“叶兄，你想太多了。”

原来是，问他与唐无期的关系啊。

也难怪，宴席上被序南风这么一搅和，任谁都会以为他叶同潜也有龙阳之好，叶同潜觉得身上止不住地发冷，他把披风再次紧了紧：“我是被唐无期绑到这里来的，一直都很想离开荣炜堂，为浩气盟效力，若是叶兄你有办法的话，还希望我可以到叶兄您的帐下，医治冲锋在前的浩气兄弟们。”

叶同潜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很轻，就像怕戳破了什么梦境一般。叶问君轻轻笑了，回了一句：“好。”

“对了，我有一物要赠予叶兄。”

“哦？是何物？”叶问君十分好奇，等到叶同潜从怀中摸索出来后，他仔细地盯着那个躺在男人手心里的小小玩意儿：“……香囊？”

“有助眠的功效。”

“先生怎知我进来噩梦连连，不得好眠？”叶问君越发地感兴趣。叶同潜还是不卑不亢的模样，语调平静：“那次偶然听得清明姑娘说起，就记下了。”

“那么这样，我便不愿拂了先生的好意。”叶问君起身，从叶同潜手中捏起香囊放进长袖中，“天色不早了，寒气较重，先生早些回去休息罢。”

青年听到这话，只是安静地笑了。他如墨般的柔顺长发披下来，安静得就像一个长睫毛瓷娃娃。

“叶兄也是，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