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衢带他去了楼上的一个包间，梅兰竹菊的屏风隔断，中间一张大圆桌，还没点菜，只是摆了两壶茶并几碟点心。

那包间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也是绣花的绸缎衣，镶玉的冠帽簪，一看便知是富贵人。

周天衢把柳音往椅子上一搁，大剌剌地一撩衣裳便坐在了那人对面。

那人上下打量了柳音一番，目光倒也温温和和，柳音却面皮薄，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有些慌慌地将头垂下。

那人带着几分戏谑开了口，话却是冲着柳音边上坐着的周天衢说的：“这回可算是找着了？”

周天衢伸手摸了摸柳音的小脑袋，顺手从桌上的碟里捏了块点心递到他嘴边，看他握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啃，不由得笑着道：“可不是么，废这些时日查访，最后还不是得靠你这地头蛇帮忙。”

那人“啧”了一声：“地头蛇？周天衢，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周天衢一手伸在柳音的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另一手却端着桌上已晾到微凉的茶一口饮尽，方道：“地头蛇还不是夸你的话？我倒也想做个地头蛇，可我那乱七八糟的地方，想当还当不了呢！”

对面那人呿他一声，视线又转移到柳音身上：“这孩子几岁了，怎么瘦成这样？”

柳音本来还低着头偷偷听两个人讲话，正胡思乱想地猜着两人的身份，谁知话题倏地一转，竟到了他身上。他怯怯地往后缩了缩，把那块吃了半天还留有大半的糕饼挡在脸前，不肯露出脸来。

周天衢皱了皱眉，回道：“十四岁了，看他身量这么小，我还当是你找错了，还专门去摸了摸他的背，摸着了那几颗痣我才敢确定。我方才抱他过来也觉着他着实是轻了些，不知到底是受了什么苦。”

那人又伸指头叩了叩桌子：“看他面黄肌瘦，嘴唇也有些发白，想是饿了，怎么这一块糕吃得也这样慢？”

周天衢想，这孩子才到这生环境里，边上还都是生人，许是有些怯，索性伸手把那一碟糕点都拿过来放在柳音怀里，语气温温和和地哄他：“喏，这一碟子都给你，多吃些不碍事的。”

柳音从那块糕饼的边缘窥他，见他神色大方，再加上心里已经把他划在了好人那一栏，便大胆了一些，把那碟子又推回给周天衢，小声道：“冷的，吃多了肚子痛。”

周天衢拍了下脑袋，接过那碟子在桌上放好，笑着朝对面坐的那人道：“容熙，叫掌柜的添碗热汤面吧，瞧咱俩这糙汉子，叫小孩这大冷天还吃这般冷的东西，可不是害他么？”

沈容熙敲了敲身旁的屏风，屏风那侧便有人应声，他吩咐了两句，那侧的人影应声“是”便离去了。

周天衢又把小孩手里那块吃了一半的糕拿过来放到了桌上，又见他目光还有些恋恋地看着那半块糕，料想他是爱吃这些东西的，便道：“凉的你吃不了，等回去的时候给你装着，让厨子热热给你吃。”

柳音点点头，低着头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周天衢又倒了碗茶，在一边看着他暗笑。到底还是小孩心性。

沈容熙敲敲桌子，又问他：“过几日便该回襄平了吧，如今正是三九时节，北风紧俏得很，戎人*这时节叩边叩得也紧，你这一趟也出来了半月有余，虽说是因伤，边防这里要出了乱子，你这主帅可不好担啊。”

他是大将军？

柳音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周天衢，只觉得他的下巴硬硬的，方方的，有微微的胡茬子，比村子里教书的何先生要好看很多。

周天衢嗤了声：“每回我领兵出阵打算去剿那帮戎人的老巢，那帮酸儒便一直在我耳朵边叨叨这不行那不行的，稍给他们摆了脸色便都捧着几张破纸在你帐前跪着，不答应他们就一个一个涕泪横流着要自刎，碰到战事让他们出谋划策也说不出好的，真是杀不得惹不得还得把他们当祖宗供着！这回才要叫他们试试厉害，看看那帮戎人到底是不是可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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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中国古代对四周部族族的称呼，东夷西狄北戎南蛮，襄平在现在的东北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