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空茫
小说: 皇上,不上朝别想碰我 作者:凤灵 字数:2040 更新时间:2019-09-21 17:00:34
没有亲见,还是不信梦破。珑悫宫的宫人早已看我来看得习惯,我踉跄着撞进去时,他们并未通报,也并未阻拦。
依旧是在那处廊下,紫衣公子铺案作画,只是这回他并未端坐,而是微微倾身,半依偎在身旁玄衣劲装男子的怀里;那玄衣男子面带柔和的微笑,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替他磨墨,方圆十丈,只闻得磨墨那细细的声响。
两情相悦,岁月静好。
我站在隐蔽的不远处,看着慕安停了笔,对桐宁道:“你替我看看,这池红莲我可有画错?”
桐宁沿着怀中人鬓角轻抚垂发,那般小心温柔:“无错。”
慕安道:“你可别因可怜我就诓骗我,画错了就指出来。”
桐宁凑近,轻嗅他的面颊:“我既是你的眼睛,又怎么会骗你呢?”
我觉着,我大概就是这个命了。
所求永不可得,所愿永不能及。
那年枫满京华,人家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我却胡搞什么一见钟情;后来他早已与他人相好,我却恬不知耻地倒贴上去,也不晓得前几日在心里,他对我有多恶心。
为家国之安,我满心满肺替君王筹谋政途,甚至以一己之身换得君王之转变都在所不辞;可到头来,我的君王早已与他的臣子自有筹谋,我就如同跳梁小丑,一事无成,自作多情。
别人的感情,别人的谋划,我横着一棒子插进来,反受其所伤,活该。
活该。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摸回沐安楼的。
我向来不喜有人跟着,刚至楼下,两名内侍便屁颠屁颠地来迎,似乎看我脸色不好,望着我满眼惶恐。是啊,我可是他们皇上宠在心尖尖上的人,我一句话,他们便能死无葬身之处。
“大人怎么才回?皇上来看了,遍处都寻不到大人,那着急得,恨不得将整座楼都翻过来!皇上雷霆震怒,说一个时辰见不到大人您的人,就要小的们的脑袋!还好大人回来了,皇上就在楼上,正等着您哪……”
步履虚浮,四下混沌,周遭有什么人、又说了什么事,我均听不清楚。行尸走肉般被人端着架着上了楼阁,一路上的内侍替我正冠的正冠、拂尘的拂尘,还嫌我常衣过素,另将一件锦袍搭上我身。
他们这般积极地打扮一个玩意,就是为了这个玩意到君王面前时,是最好看的,是最能供认玩弄的。
正在殿中焦虑徘徊的素衣人看见了我,扑过身来,双臂交握在我颈后,将我肩膀紧紧揽住。墨黑的眸透亮,如若含珠,久寻不得的余悸,隔着衣衫我也感觉得到。
“伤还未痊愈,怎能撇下随侍一个人跑?”他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焦急,仿佛我一踏出沐安楼便会顷刻消失不见,“天渐渐凉了,出去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你这么弱的身子,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他的怀抱,一向温暖。这次也一样。
温暖灼透空洞的心,直刺得背后伤疤剧痛。喉中飞快泛上浓重的腥甜,郁于心中的一口血陡然喷出。
“柳梢?!”
眼前谁的面容、谁的轮廓,在那血后渐渐染作了纯然的红色,愈来愈浓,愈来愈深,直至沉入夜一般的墨黑之中。
……
梦里的一幕幕场景,皆与现实分毫不差地吻合在一起。
多少个夜深人静时,相思着枫满京华那日的惊鸿一瞥。永远不会有人理解,当慕安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是何等欢喜。那种感觉,就像茫茫迷途中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可短短半月,那希望连同幻梦,便被我自己捏得粉碎。
那日我当着小皇帝的面激扬出满腔墨水,借古讽今,事实论证。可我名为太傅,实为后妃,一个玩物的话,醉心党争的堂堂君王又怎么会听得进去。
宫里的太医从不吃素。
我背后被生生捅了一刀都救回来了,更何况这小小的旧伤发作。醒转时映入的是太医欣喜的脸,却不是面对我,而是面对案边席坐的素衣人:“皇上,太傅大人醒了!”
他们庆幸的不是我醒过来,而是皇帝的娈宠醒过来,他们不会掉脑袋。
这样一想,我竟可怕得觉着,既然没有人把我当做“我”,为何我这一觉没有睡死过去。
和预想的一样,皇帝飞快地扑了过来,这里问问:“柳梢儿可还觉得哪里不适?”那头骂骂:“你们是怎么照顾太傅的?!伤口裂成这样都不知道!”跳来跳去像只兔子,余下还在聒噪的话我已听不进去,抬手拦道:“皇上,您让臣消停些吧。”
皇帝分明不想消停:“你手底下的人做事这么不知轻重,再不教训,怕是他们会以为自个成主子了!”
我扫一眼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内侍,淡淡道:“与他们无关。是微臣自作聪明,以为仅微臣一人出去走走也无妨。结果出去后稍微动了点气,伤口便裂了。”
“动气?”小皇帝目光闪烁,对我有些刻意避开,“桐宁之事……此计先前绝密,任何一点纰漏都可能惊动丞相,是以朕没有事先告知于你。”
“皇上怎么会错呢?”我苦笑一声,“是微臣痴心妄想了。皇上大度,并未追究微臣之二心,微臣感激涕零。”
小皇帝忽然愣怔了,定定地望着我,似疑非疑。
“柳梢儿,为何……朕今日觉得你有些奇怪?”
嗯?奇怪?我自个怎么不觉得?
稍稍转脑子一想,我当即了然。之前好几次我都是没说几句话就把小皇帝赶出去,今日我怎的有了这耐心,与他多话了?
“你像是……心中有事。”他笃定地盯着我的眼,走近些,一身素色绸袍晃得我眼睛发花,“你想要什么,说给朕便是,朕统统给你拿来。”
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去想该找他讨些金银还是讨座宅子。
目光移到敞开一半的窗,窗外苍天灰白。此处足足有五层楼,危楼入云,可俯瞰整座皇宫。
心中空若无物,我却鬼使神差般喃出这样的话。
“皇上觉得,臣会从那跳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