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目的
小说: 作奸犯君 作者:凤灵 字数:2811 更新时间:2019-09-21 17:00:44
柳邵曾说,他年轻气盛时很是风流,九岁看话本,十三岁逛南风馆,民家八卦杂谈信手便能拈来。看他这双和二公子一样巴着我忽闪忽闪的眼睛,可见岁月磨平了棱角,却磨不平刻在骨子里的一颗八卦心。
若面对旁人,我定会将二公子厉声批斗一顿。
可面对他,我却被噎了,说不出话来。
若是我厉声批斗,柳邵定会觉得我无一颗包容之心,奸臣名副其实,不可不可;若我不批,或者只是随意几言,又会显得真是我胆大包天将人拐回去的,不妙不妙。
且皇宫内院,更不晓得藏了多少云藏暗卫,我亦不能将云何图真正来意说出。
我很纠结。
正纠结着,面前人潋滟一笑:“不说便罢。我相信,秦大人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这一笑,我刹那间觉得,自己这满身淤泥的奸臣立马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什么算计,什么阴谋,什么被一顿板子打得半死后赖在我府上住的二公子,统统都远了。
于是我贼心一起,往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和人一般清瘦,指尖冰凉,骨节凸得有些扭曲。我心疼,便将他手捂在我自己手心里暖,一往情深地凝着他:“阿邵,我喜欢你,你跟我远走高飞好不好?我很有钱,养得起你。”
因他的手实在太冷,我又壮着贼胆吹了吹热气。
他愣怔了片刻,回神后,被我捂住的手使力要抽回。我不敢拉扯,主动放开他,有那么一刹那,我倒觉得我的手也变得冰凉了。
我不敢再贼,忙圈个圆场笑道:“柳相急什么,我说笑呢。我这个人俗气得很,可舍不得京城纸醉金迷的生活去远走高飞。”为了圆得更真些,我更努力地一往情深:“柳相,我喜欢你,喜欢得想把你绑起来强抢入府,让你时时刻刻只见着我,断然见不到别人。”
柳邵终于又笑了,淡淡温柔,朦胧如风:“春光正好,秦大人还不快绑?”
我捏着一颗真心辛酸道:“我将柳相绑了,皇上立刻带人赶到,勇救柳相,将我乱棍打死,青史上又多一则君臣佳话。”
柳邵别过头,遥望窗外:“秦大人勿要如此悲观,不一定的。”然后补充,“不一定用乱棍,也可能用板子。”
我无奈。
虽得不到真心,但至少博得他一笑,我已很满足。
“柳梢儿?”
几声浅浅的脚步,我回头,正见素袍玉簪的皇帝踏进门来。北玄国色为素色,是以无论是皇帝还是摄政王云藏一家子都穿素袍,飘飘荡荡,整日修仙。
我回身去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定神看我:“秦大夫也在。”
皇帝看我的眼神非常扎人,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臣……呃,上回柳相给臣画的扇子墨化了,臣今日来寻柳相补一补。”
皇帝看我的眼神更扎了:“秦大夫三天就来找一回朕的人补扇子,朕的御墨有这么差,三天一掉色?”
我正寻思着该怎么圆过去,柳邵已然起身,步到皇帝身前,抚摸他的肩膀,一如抚摸毛皮炸开的小猫:“皇上,秦大夫扇子的扇面纸质特殊,的确容易掉墨。”
皇帝皱眉:“容易掉墨就换纸。三天两头往这跑,也不怕云藏老儿以为他有异心,被请去摄政王府喝茶。”
……我真的觉得皇帝很想把我乱棍打死。
皇帝懒得理我,又去抓柳邵的手:“柳梢儿,方才我在院里醒来,没见着你,真是怕得不行,生怕你一眨眼便不见了……”
咳。
我自知多余,躬身一揖,道:“微臣家中事务繁杂,先行告退。”
也不管皇帝有没有同意,拿起扇子,赶紧走人。
我对皇帝说的“事务繁杂”是真的。
且诸多事务中,最繁杂者,当属成天价顶着伤痕累累的屁股趴在床上嚎叫的云何图。
其实也不是成天价杀猪似的嚎叫,只是他毕竟是云藏的儿子,在我这养伤,我不能怠慢,便叫大夫给他换药换勤一些。每每换药,千般凄厉,万种悲惨,喊得就差将我这上大夫府翻过来了。偏生我还不能拿团布把他嘴堵上。
此次药上完后,大夫说,二公子外伤已大好,可以翻身了。
我揉揉耳朵,起身向屏风那头床上一揖:“二公子好生休息,臣出门一趟。”
我还没踏出一步,屏风那头凄凄切切的少年声音打过来:“你是要去云藏府上?”
被他说中,我微微心惊了一下。
“你是要去云藏府上让他把我接回去?”
二公子小小年纪,洞察人心的本事不得了。
我思虑一番,既真心且恳切道:“二公子,敝宅鄙陋,恐怕养不好公子的伤。公子回王爷府,臣放心些。”反正他现下也不好即刻下床,我用不着得他允许,提腿又要走。
刚至门口,背后少年厉声控诉:“秦大夫明明答应了要与我鸳鸯交颈、共赴巫山,怎能说话不算话,如此负心?!”
声音无比洪亮,惊天动地,绕府三匝不绝。
洪亮得保证满屋的大夫、满府的人丁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得不回过身去,观见众位大夫和侍人皆敛息垂头、个个脸上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听见,额角隐隐作痛。
罐子已经够破了,我便干脆将破罐子摔了,快步转过屏风,将俯趴的云二公子掰成仰面,倾身压上,错颈在他耳边咬了咬耳垂:“二公子说什么呢,再大声些。或者说,要臣做一些事情让二公子喊大声些?”
背后的一众大夫和侍人,有人抖得手里的东西抖掉了。
若其中有云藏细作,一定会麻溜将此事报给云藏,云藏老儿即刻接走他倒霉儿子,本大夫离逍遥不远矣。
当然,对于此事,他倒霉儿子还是很期待的,有意无意撩着自个衣襟,漏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若秦大人能让我叫得更大声,我乐意之至。比如像这样,啊~嗯~”
我险些一巴掌把他从床上扇下去。
然这戏还得唱,还得唱到云藏那。我森森然涎笑,嘴唇轻贴上他漏出的锁骨:“二公子可真是个妙人,待二公子伤好了,臣自会让二公子真心实意地在床上那么叫。”
云何图得到希望,饱含深情地麻利点头:“好啊。秦大人,我等你。”
那日之后,日子照旧。内里继续暗涛汹涌,表面继续静如死水。二公子继续待在我府上,云藏继续当作对我轻薄他儿子的事不知道。我不由怀疑,云何图到底是不是他亲儿子,是不是茅草堆里捡来的。
亥时,我在挑灯夜战看文书。因依着喜好,我是先把那些有赂银的拜帖、推荐帖看了,再看琐碎正事,且越到后面越无聊琐碎,此时此刻,早已哈欠连天。
倘若此时有个什么乐子醒醒精神,当是不错。
“啪”的一声,窗边一声沉响,乐子送上门来了。
蹲在房梁暗处的雾潭开始警惕。
二公子云何图被打板子后这还没半个月,一瘸一拐地贸然下床不说,还翻窗。
我拿余光瞅他,看他起身实在辛苦,只得撇了笔起身过去,揽住他腰半抱半扶:“二公子不好生休息,大晚上地来这做什么?”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晚上了,适合跟你做交易。难道秦大夫前几日刚答应我的事就忘了?”
我静静地打量了一下他尚且站不直的腿,诚心劝道:“二公子伤还没好,此时做交易,臣怕王爷会再派人追过来把二公子打一顿。”
云何图双手揽住我颈,异常斩钉截铁:“又不是在你卧房里,这是书房。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旁人晓得。既然没人晓得,你就是把我这双腿做废了,我也不会有怨言。因为这是交易。”
我不敢说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
我往房梁上一瞟,雾潭个兔崽子正捂着眼,捂得极其紧。
我对这个崽子绝望了,移回眼神正视云何图:“二公子,交易等价,臣还未为你拉拢过朝臣,便不能与你做这等事。不然让二公子吃亏,臣于心不安。”不然你爹再来我这鸡飞狗跳地闹一回,我这上大夫府还住不住人了?
云何图一脸失落,失落中还夹着一丝可怜巴巴的希望:“那就让我陪你看文书,伺候你照顾你,好不好?”
屋顶的雾潭按住剑柄。
果然,这才是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