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闲云居待的第十个年头。

如果有人路过闲云居，常常能看到一个白发老叟一身褴褛，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或者草地上。时而望天，时而看地。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基本上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疯子。

为什么不说他是要饭的？第一，他没有一个关乎生存大计的破碗；第二，没有哪个要饭的会成天说着一些别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而不是说大爷赏我一点钱。

那白发老叟便是我的师傅，闲云居士。

我叫王生恪，字子休。

这是师傅给我起的名和字，但是师傅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而现在，我打理好简单的行囊，站在闲云居门口，抬头看了看那被岁月退去墨色的三个正楷大字。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闲云居内的桃花开谢了十年，燕子来去了十年。

我扫了庭院的落叶十年。

我来时，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师傅将我从城隍庙抱回闲云居，把我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换上一身大我一截的衣服。待喂饱了我后就拉着我到了庭院。指着那棵最大的树和我说:“从今天开始，你的任务就是每天打扫这棵树掉下的落叶。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扫。否则就没饭吃。”

犹记得那时，我拉扯着长长的衣袖，抬头看他。有些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将我抱回来给我洗澡给我新衣服穿给我饭吃的邋遢男人，要我做这些。

但我还是照做了，因为我怕他把我赶出这个有衣穿有饭吃的地方。

有一次，我在雨中扫着落叶，他就站在远处的回廊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也许是那棵大树，也许是其他的什么。

结果就是，我发烧了。

师傅亲自熬了药给我喝，我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他，说：“师傅，为什么你住这么好的房子，却没有好的衣服穿呢？这样多像个叫花子啊！”

于是，第二天我烧才退下去，就被他踢到院子里扫落叶去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十年，师傅也没有告诉过我答案。

如今，我要离开了。

这是昨天做的决定。

我扫完了落叶，站在树下。有风吹过我的发梢耳畔，那是寒冷的冬季过后，人们期盼已久的柔软的春风。夹带着雨过后特有的泥土清香，拂过闲云居的每处花花草草，各个角落。

一种从未有过的念想喷然涌上了心头，贯彻了我的全身。

我想出去，到闲云居外面去，去看更远处的风景，闻更清新的花草馨香，吃比闲云居内更好吃的饭菜。

这十年，我仅仅去过闲云居不远处的一个叫玉川的小镇，买些日常要用的物品。

我时常能听到那些镇上的人们在谈论外面的美好。

于是，我向往，我渴望，去他们走过的地方，看他们看过的美好。

师傅问我：“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这是真的，我不知道任何一个玉川镇外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可我就是想要出去，那么的坚定。

他并没有看我，更没有表现的很奇怪。我不懂他，即使我们相处了十年。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我和他像陌生的朋友。他有着他自己的生活，他不管我，不问我，每天都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却早早的离开。他不教我读书写字，每天打扫完院子后我就自己去闲云居外的一处私塾和里面的教书先生学习四书五经。他知道，但他不说什么。教书先生据说早年是个秀才，因为家境贫寒终究没能继续深造，回到了这乡野里教书育人。

有一次师傅问我学了这么久有什么领悟，我说只是浅学了一些诗词。然后他开始笑，说：“都比不过老夫的闲云居！”

我不懂，他也不会告诉我缘由，只是最后看着我，带着鲜少露出的慈祥微笑：“子休，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比得上闲云居的。这里，是全天下人都向往的地方。”

我没有太在意他的话，他就是这样。不闻不问的时候可以当没有你这个人。可是一说起话来，便是这么的晦涩难懂。

我早已学会适应这样的生活，我也不会去问他，不会去管他。就算一开始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将我抱回来，但是想想，也会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指着一个方向，和我说：“那，你就去那里吧!”

我望向那个方向，是绵延起伏的青葱的山峦，淡淡的云雾萦绕在山间。

“那里是什么地方？”

“长安。”

“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长安是一个比玉川镇大的多的城市。那里有世上最美的人，世上最好吃的食物，最好喝的酒，最美的风景，最漂亮的房子。一切的美好都在长安。”

“好！那我就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