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闲云居，离开了玉川镇。迫不及待的奔向那个梦想的地方。

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山是绿的，天是蓝的，花是香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激动，让人欣喜若狂。

我突然觉得这十年我真是傻，居然可以和一个不知道名和姓的男人生活十年。他什么都没有教我，却是我的师傅。如果当年他没有将我抱回来，我的生活也许会更加的丰富多彩。我傻子一样替他扫了十年的落叶，我本来可以走的，他那种性格，应该不会拦着不让我走，可是我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我早个一两年离开，或者更早，那么我现在肯定早已看过世间种种。我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在一把扫帚上，真是愚蠢之极。

然而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是自己一个人了，我可以干我自己想干的任何事。

第一晚，我宿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镇。这里不是闲云居，不是玉川镇。虽然这样的陌生让我很反感，但我还是告诉自己，慢慢习惯了就好。

月上中天，小镇的夜晚很是凉爽，有着闲云居没有的温暖，有着玉川镇没有的喧闹。我能听到妙龄少女们嬉戏调笑的笑声，也可以听到顽童们相互追逐打闹的欢快。在闲云居的夜晚，陪伴我的只有窗外沙沙做响的树枝摇动的声音，有时是倾盆大雨的肆无忌惮，有时是月朗星稀的寂静无声。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不存在的，觉得自己就和那些树那些草一样。而现在，我是那么真实的体会到自己的存在，我是一个人，能听见欢声笑语，能听见江水清流。我左边胸膛在激烈的跳动着，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深深地知道，在那绵延不绝的山峦外，是我想要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叫长安。它比玉川镇繁华，它比这个陌生的小镇还要充满神秘。

窗外，少女们和顽童们已经离去。月色朦胧的夜晚，我枕着所有美好的幻想安然入睡。

可我没有梦见长安，而是梦见了师傅。

我梦见了我离开的时候去和他告别，感激他十年来的照顾。

他一点都没有变，十年前什么样，十年后还是什么样。坐在一块悬石之上，望着远方。

我站在他身后，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就那样站着。

正是春雨之后，山间雨雾缭绕，眼前时而清晰，时而迷蒙。叫人有点不知身在何处。

可我知道，我是在梦里。这种感觉异常的清晰，让你无法去怀疑，无法不时刻的告诉自己，提醒自己。

师傅如同一尊石像，端坐于石上。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穿过层层山峦，穿过重重云雾，到达我的耳畔。

那声音忽远忽近，似唱似说，带哭带笑，演绎着我不知道的故事。

“郁郁兮阴木，萋萋兮芳草。有鹤东来食兮，落我屋上茅。俄而引颈鸣兮，倏然垂首兮衔蒿。茅者闲云悠然兮，呼之即往。一日三秋不止兮，尽看扶摇而上。风兮雨兮卷云去，叶兮花兮何所依。转旋轻足挥翅兮，翎羽丹红喙且长。哀哀兮秋木，恹恹兮草黄。有鹤西去勿留兮，腾云携风散。天兮地兮何处去，道兮路兮尽沧桑。闲云不问兮知其然，日升日落是长安。”

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那朦胧的天际。

如梦初醒。

我又踏上了我的旅程。

我一直记得那个梦，那梦里唱的：日升日落是长安。

路上有很多人问我是从那里来，我回答说是玉川镇。他们问我玉川镇是什么样的，我说玉川镇是个小地方。山水如何。山水便是那青葱秀丽，涓涓细流。

他们还问我，你要去往何方。

我要去长安。

“老夫倒觉得那玉川镇比长安还好呢，为什么要去长安呢？”

人群中有人突然这么问。我扭过头去，那人一身青衣，白发束起。面容之间已能看出是花甲老儿。坐在一张桌子前，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心神所向即往。”我回答他。

“你可知需要几多时日方能到达？”

“我不知道。”我很诚实的回答他。

“哈哈哈哈…...”那人便笑了，将茶盏放到桌上。起身走到了我面前，“可许我与你一同前往，去看看你所谓的心神所向之处？”

我一下愣住了，看着他垂在两鬓的两缕白发，不明白眼前这个陌生的老者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和我一起去。

“莫不是怕老夫连累了小公子？”老者笑道。

“啊！”我忙摆手，道，“小生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那小公子就是许老夫和你一同了吗？”

“哈哈，是吧……”

出发之前，我没有想过会在路上遇到一个和我一起走的人。这大概便是人们口中所谓的缘分。有时候我看着他，就觉得和师傅一样，但我不曾将他当做师傅。

他只是告诉我，以后便叫他四海闲人便可。我也没有多想什么就应了。很多时候你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给自己起一个在别人眼里看来很玄奥的号，去抛弃那在自己生下来就被爹娘定下的名字。

我不一样，我生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那些关于年少的记忆，一部分被封存进了城隍庙，而另一部分，从师傅将我抱回来的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