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打车重新辗转回城郊的宾馆，找到莫闻住的房间。

他守着阿哲一夜没睡，眼圈有些黑，额头上重新包扎的绷带上又染上血迹。

我拿出两张机票和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说：“帮阿哲把债还后，离开这里吧。”他抬头看着我，没有接过去，我不知道怎么劝他收下，和他对看着。

装机票的信封里，还装着我给他的信，信里内容是：

莫闻，我希望你过得好，那些日子你带给我的，已经不只是安慰那么简单了，在阿哲出现之前，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就那样在那个房子里过一辈子。但是我知道我是时候离开了，你也不愿意看到我就这么一直沉溺在悲伤中而拒绝重新开始。走这条路无关对错，可能选择了就注定一辈子被囚禁在黑暗里，甚至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我知道的，你不会放弃的，不愿也不甘。我想我一直都没法做到你那样，只能本能地逃避。

有时候，我希望你能勇敢一些。这是莫闻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也离开这座城市，选了个和莫闻相反的方向，来到南方的一座城市。之后就遇到，同样是从别的城市来到这里的黎安。

黎安是个干净的大男孩，他会看着天上飞过的飞机惊讶地大声欢呼，会喜欢电玩城里各种运动游戏，他最擅长投篮，每一次，他都能斩获各种纪念品，然后自豪地问我最喜欢哪一个，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他总是说我太瘦，带着我穿街走巷吃各种小吃。

我小心翼翼地，将每一个细节做好，不主动，也不过分逃避，我们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按顺序经过每一个过程，见面，告白，约会，牵手，亲吻，同居。以致黎安总是嘲笑我古板，但他也说，他明白我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

却不想，一年之后，闪电一般，这段苦心经营的感情，还是破灭了。

“滚。”

在我们一起一点一滴地装修的公寓里，黎安冷着脸，不进不退地朝我大声吼。

外面的雨，和找到阿哲那天晚上的雨一样大。

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无处可去，我回到樊师傅的钟表店里，樊师傅苍老了许多，他本来只是和我爸爸一样大的年纪，看起来却要憔悴很多。

我回到那个有天窗的阁楼里，白天继续和樊师傅学习修表，却远没有之前的兴致，常常呆滞地看着窗外的高速公路。

樊师傅偶尔会叹气，但他也只是说，回来了就好。

我在樊师傅的店里住了半个月不到，那天我在工房里修表，看到车辆停在门口，以为不过是客人，那熟悉的车牌号马上让我手脚冰冷，我呆在原地。

外面传来樊师傅接待客人的声音，我终是忍不住，站立在门外，看着里面，坐在樊师傅对面的一对夫妇，我的父母，一脸沉重地和樊师傅交谈。

我从来没有见过樊师傅露出那么软弱的表情，他神态拘谨，像是被审讯的犯人。

“阿樊。”爸爸开口，语气比以前要苍老太多，“你也知道，这条路，不容易走，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小零是无辜的，我真的不忍心再看着他受这份罪。你不要自私地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孩子身上，有什么用呢？”

樊师傅一时失了神。

我感受到墙面的冷意，想着爸爸话里的意思，我跑回工房里，看着摆在樊师傅最珍视的一面大钟上面的皮箱。樊师傅发呆的时候，会像我盯着公路一样盯着这个箱子。我拖过一张椅子，将箱子取了下来，箱子上面积了不少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看得出主人对他珍视，保存得非常完好。

我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将箱子打开。里面映入眼里的就是一张老照片，老照片上，爸爸和樊师傅两人搭着彼此的肩膀，笑得非常明朗。我颤抖着把照片拿起来，里面更多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和厚厚的一打书信。我甚至能想象，曾经两个志同道合的青年，在最美好的青春里，写下一封又一封牵挂彼此的信。

我想起刚刚爸爸对范师傅的责怪，想起大雨之中，阿哲对莫闻的怨念，想起黎安冷眼将我拒之门外，翻涌的情绪抵着喉咙让我喘不过气来，最尖锐的伤害，必定不是来自身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冷嘲热讽，真正刻进心底的伤痕，必定是来自最在意的人。

泪水不知怎么落下的，反应过来的时候，老照片上已经一片模糊，我连忙用手去擦，可是那些早就遗失了的东西，怎么都回不来了。

我默默地把箱子放回原位，为了不让樊师傅难堪，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第二天悄无声息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