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夜静月白

数月前，立夏日，黄昏。

这一天，是苏的母亲，也就是花的忌日！

苏像往年那样，在太阳落山之前，带着对方所钟爱的三色堇过来祭拜。

那是一块无字碑，之所以没有题字，是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到底该在墓碑上留下哪些信息才是最好的，一开始对此还挺纠结，后来随着年月的逝去，渐渐地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毕竟……只要自己还记着对方就足够了。

“一眨眼，四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身着黑色正装的苏立于无字碑前，幽幽地叹道，“似乎，一切都还像是昨日一样！似乎，一切又都不同了！”

……时间，还真是奇妙的存在呢！

“我过得挺好的，一直、一直都挺好的。”苏看着无字碑，喃喃自语道，“母亲呢？有没有过得比以前好一些呢？在那边，有没有轻松一些呢？”

“……时至今日，我仍旧弄不明白您当初赶我下山的原因！舅舅他……明明是个守不住嘴的人，偏偏对此守口如瓶！”苏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逐渐黯淡了下来，内心好一番挣扎之后，泄气似的叹了口气，勾唇苦涩一笑，“没有答案的问题，还真是……让人困扰呢！”

“苏先生，你来啦。”

“嗯。”

苏在太阳即将沉入大山之前离开了谷中，来到了山下的那条商业街，现如今正站在名为“玫瑰与咖啡”的店门口，跟他搭话的是店主——冬雪。在苏的固有印象中，冬雪是个待人接物都透着有如玫瑰一般优雅的女子。这些年来，苏种植花草的能力多半都是对方传授的。

关于冬雪和冬白两人的关系，苏也是在前段时间在这家店里偶遇冬白才知晓他们两人是亲姐弟，说起来，他和冬白自高中毕业以后，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见过面了。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下山来，除了准备采购一些粮食外，便是决定买一些花肥回去。在冬雪的引导下，他踏入了店内，在进入店内的时候，他一眼便认出了正在背对着店门口打电话的穿着一件白大褂的冬白。

“苏先生现在这里稍作一会儿，您需要的东西，我这就去准备。”

“嗯，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那么，请稍等。”

苏在靠近橱窗的位置前坐下后，冬雪这才往里面的仓库走了进去。这时，苏的视线重新看向了冬白的背影，对方依旧在接听电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对此，苏倒也不甚在意，收回视线后，他转而微闭眼，打算放空一下大脑，结果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冬白略显惊讶的声音：“啊，原来是苏，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苏抬眼看向对方，当发现对方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眸此时正被浓郁的悲色所覆盖时，瞳孔忽地放大，心脏没来由得一紧，即便如此，他仍旧摆出一副清冷如霜的表情，问道：“找我？”

“刚接到老同学的电话，”冬白拉开椅子，在苏的对面坐下，继而深吸了一口气，“说是陈老师昨天发生了交通事故，不幸……”

……

苏忘了自己在听了冬白告知自己有关恩师噩耗一事之后是怎么离开花店的，他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时，耳边只剩虫鸣和另外一对脚步声，以及怀中不知何时接过来的一小袋用牛皮纸包装好的花肥。

惊觉时，他猛地停下身子，看向了自己的身侧。当看见了月色下眉头紧皱的冬白时，不禁叹了口气，有些明知故问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你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注意到对方终于回过神时，冬白莫名松了口气，继而解释说，“在店里和苏说了老师的事情后，发现苏整个人变得魂不守舍的！因为有些放心不下，于是我就跟了过来。”冬白深知，昔日陈老师待苏亲如儿子一般。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得知恩师的噩耗后，难以向对方启齿说明。

“……！”闻言，苏低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继而看着高悬于牌坊之上的残月，幽幽地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而后不久，苏在调整好当下的心绪后，无悲无喜地对站在一旁的冬白如此说道。

“我送苏回去吧，反正都已经送苏到这里了。”冬白勾了勾唇角，那双原本被哀伤所浸染的眼眸，似乎在皎洁月色的映照之下恢复了清澈模样，令苏莫名觉得安心的同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因而开口提醒道：

“谷中是一块寒气逼人的坟地，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冬白点点头，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无在意地说道，“啊，对了，听说古时候的谷中曾是一座很繁华的村庄呢，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最后整个村子上百人被集体杀害，并被丢进了一个大坑里埋了起来。在那之后不久，上面就建造了一座寺庙，用来镇压那些冤魂。”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从一位独居老太太那里听来的。”

“……独居老太太？”

“嗯，今天她老人家抱了受伤的小猫咪过来。我是听她和助理说的，虽然不知道其中真假就是了。”

闻言，苏陷入了沉默之中。按理说，这些秘事除守墓人之外，是无人知晓才对的……

等苏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木屋大门前，冬白也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跟了过来，眼下正打量着月色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的木屋。

“害怕？”苏不禁问道。

“苏一个人都能够住在这里，我又怎么会觉得害怕呢！”冬白收回视线，不无艳羡地说道，“不仅没有觉得可怕，反倒还觉得这里很雅致呢！我想，无论是人还是小家伙们，住在这里都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蛇虫蚊蚁遍地，老旧的楼板踩着也咯吱响，风一吹，甚至觉得整个房顶都要被掀开一样！如果知道这些的话，还会觉得住在这里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苏本想这么回对方的，转念一想还是别打破对方的美好幻想好了，于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转而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折子，点亮了悬挂在门扉之上的一盏油灯，接着熟练地收回火折子，推开了门扉。

“那么，接下来我就不打扰苏休息了。”达成将对方安全送回家的目的后，冬白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虽然他有想过进里屋去参观一番的，后来因为觉得时机不对，便作罢了。

“……”闻言，苏沉默了数秒，继而淡淡地留下一句“你随意”就径自往里面走去了。

“那么，晚安，明天见。”冬白朝着苏消失于楼梯转角的身影挥了挥手，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他还是等到对方的脚步声也随之隐匿在了夜色之中之后，才回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

苏虽然嘴上说着近乎冷酷无情的话，不过内心深处还是相当感激对方如实告知自己有关恩师遇难一事，以及……不惧谷中的瘆人气氛送自己回来一事。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担心，因此才会举着烛火来到天台上，直至目送对方的身影安全地穿过墓地、寺庙废墟，以及那条小径之后，这才安心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夜空中的盈凸月，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