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天明以后

天明之后，苏是因为耳边渐渐传来了越来越多的小鸟的啼鸣声，这才从睡梦之中睁开了眼，当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薄毯子时，他略感诧异，惊愕之余，他抬眼看去，瞧见了正前方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看日出的一道身影。恍惚间，他以为来人是友人阳春，直到对方回转身看向自己，这才发觉，原来是换了一身黑色丧服的冬白。

说来也是，今天是去参加葬礼的日子，总不能依旧穿着一身白大褂呢。

“醒啦。”冬白扬唇看向苏说，“刚才没在屋子里找到苏，我就上来了天台，没想到苏真的在这。总觉得苏应该是刚睡下没有多久，于是我就没有出声叫醒苏。”

为什么穿着丧服的人仍旧可以笑得如此灿烂且又不至于让人觉得突兀呢？

苏的视线从冬白那张灿若晴天的英俊脸庞上收了回来，他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拿开了身上的毯子，随之站了起来。

说起来，他昨晚确实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入睡的，因为那些难以寻得答案的事情。不过由于生物钟向来准时的原因，他倒也不认为自己会因为少睡几个钟而误了与对方约定了的时间，就结果而言，也确实如此。抛却这些不说，对方给自己拿了毯子盖上一事，总觉得还是道一声感谢为好。

“那个……毯子，谢谢。”

“欸，啊，不客气。”冬白诧异之余，一脸灿烂的笑了笑，表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你到院子里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洗漱出来。”

“好的，没为题。”

冬白很是爽朗地点头回道，随后在苏前去盥洗室的时候，先行来到了栽满三色堇的院中，一边等候着对方，一边仔细端详着眼前盛开了的三色堇，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想必都是苏亲手栽下的吧，总觉得……盛开得格外的惹人喜爱呢！”

而后，苏在冬白的陪同下，一起前往青山市，出席了恩师的葬礼——

“生如夏花之灿烂，逝如秋叶之静美，陈爱莲女士平凡而伟大的一生，激励着我们永不放弃……”

“现在请全体肃立，向陈爱莲女士遗体行三鞠躬礼以表达我们的哀思……”

“苏，你……还好吧？”

司仪宣布追悼会结束后，参与葬礼的人员便陆陆续续地往外走。走在人群中的冬白因为苏从头到尾的表现太过正常，反倒更加担忧起来了。

“我没事。”苏轻摇头，依旧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如果觉得难受的话，哭出来也不会有人笑话你的。”冬白因为担心对方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而适得其反，因此才会努力想要对方宣泄出来。

早已看透冬白所思所想的苏显然不会因为对方的这么一句话而伤心落泪。说来也是，就算痛哭一番之后又能怎样呢？死去的人依旧不能活过来，不是吗？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还要过度消耗体力呢？何况，悲伤也不只有“痛哭”这么一个表现形式！从来就不是……

说到底，人们……因何而死？

又因何……

活着呢？

为什么非死不可？

又为什么非得活着不可？

归根结底，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到底……忘记了什么东西？

得快点回想起来才行！不然的话……心……会被吞噬掉的！

到底……遗忘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眩晕感让苏慢慢地失去了重心，继而一头栽在了冬白的怀中，惊得冬白霎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

当苏悠悠醒转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时分。耳旁传来的猫的呼噜声，令其莫名觉得安心，甚至一度想要就这么睡下去也行，直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饲养猫的时候，这才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当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确实是自己的卧室时，他这才稍微觉得心安了些，随之扭头看向了蜷缩在自己身侧、仍旧睡得相当甜美的胖胖的橘猫。那是冬白饲养的橘猫，苏曾在冬雪的花店见过几回，当时冬雪还特地向自己介绍了一番。

“……橘子。”看着橘猫无忧无虑地打着盹，苏的唇角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他轻声呼唤着橘猫的名字，橘猫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因而扑棱了一下耳朵，算是回应。

“还真是慵懒呢！说起来——”苏抬手轻轻地顺着橘猫的毛发，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管怎样，总之……多谢你的主子了。”

“多谢我什么？”

殊不知，冬白刚好端着一碗热粥来到了卧房，听到他和橘猫的自言自语后，不禁咧嘴灿烂一笑，转瞬又拉下了脸，轻声埋汰道：“苏可算醒了，突然晕了过去，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没有大碍！”

“……抱歉！”苏为自己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而深感愧疚，冬白见此，再度恢复笑容，说道：“只要苏没事就好。对了，我熬了一点热粥，苏起来吃点吧。”

“多谢，放一边就可以。”

“昏睡了一天多了，无论如何都吃一点先，不然身子怎么顶得住！”冬白端着热粥凑到了苏的面前。要知道为了熬这份粥，他可费了不少工夫，如今更是面若涂炭，像极了从矿井里头钻出来的人。苏一开始因为没有抬眼去看对方的缘故，因此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这副惨况，等对方端着冒着热气的粥凑上来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家只有烧柴火的土灶，以及……

“你……”苏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是伸手接下对方手中端着的那碗热粥。明明只是小小的一碗热粥，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沉甸甸的呢？这感觉让人既怀念又害怕——

“吃点温暖的东西，才容易打起精神来哦。”

“……谢谢。”

“客气什么呢。”冬白笑笑，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双手合十“啪”的一声，诚恳且真挚地请求道，“请让我和橘子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虽然对方用的请求的语气，不过苏在看见橘子的那一刻，就大致猜测到对方说不定连行李都早已搬过来了！还真是……‘趁人之危’呢！

木屋虽说不大，不过确实也有空余的房间，即便如此，苏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搬过来这边居住，因而出声问道：“为什么？”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冬白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苏也知道的，我暂住在我姐的公寓，这多少有些不方便。”

“街上不是有很多出租房？”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冬白无奈地摊了摊手，“为了开诊所，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资金，甚至还欠了朋友不少钱。在诊所经营正式上轨道之前，只能尽力节省开支，所以……”

苏沉默，他曾听冬雪说过，两人的父亲是享负盛名的儿科医生，而冬白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则是因为前者选择了兽医学而非对方所期望的儿科学而产生裂隙。

若非如此，以冬白家的财力，远不至于落到要借宿在这有如鬼境一般的“谷中”了。

不过是“选择”的不同，本身没有什么对与错一说。

思及此，苏莫名叹息一声，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随你。”

“谢谢苏，苏最棒了！”听得苏的回答后，冬白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明明都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甚至还将熟睡的橘子抱了起来，抓着它肉乎乎的爪子向着苏招了招手，卖萌道：“橘子，橘子，我们以后就是有家可归的人和猫儿咯。”

说起来，苏之所以同意冬白借住在谷中，除却知晓对方所言非假，自己对此确实也无法做到置身事外外，还有一点较为重要的是因为对方并没有拿照顾自己一事说事。如果非要再说些别的什么原因的话，那大概是他本人比较喜欢橘子这只肥猫的缘故吧。

“有橘子在的话，想必谷中的生活不会像以往那般单调了吧。”——苏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举起调羹慢慢地将热粥送进了嘴里。当热粥落入口中，滑入食道，最终停留在胃中时，他忽地觉得那道温热亦划过了自己的心间。

“所有的美好，终归是转瞬即逝的！”——突然浮现脑海的声音，令苏微微一怔，转瞬过后，他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于是开口对冬白叮嘱道：“对了，谷中有一条禁忌绝对不能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