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哀雨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两年后。

这一次，被选中当成祭品的是族中的一位名叫方天的小男孩，小男孩今年12岁，身型羸弱。

披上白袍，盘腿坐在轿子上的小男孩原本面无表情，直到他注意到人群中唯一的亲人时，热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了。惊觉时，他慌忙抬起衣袖抹了把眼角，而后咧嘴笑了笑。

“……天儿！”心力交瘁的老人家经受不住一而再的离别之痛，当即晕了过去。

“奶奶！”

方天在看见自家奶奶晕过去的时候，本想跳下轿子，不过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

“起轿！”

抬轿人在巫师摇响的铜铃的指挥之下，开始抬轿往深山走去。

在清一色身披白袍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的后面，身穿亵衣手持利剑脸色苍白的未艾步履踉踉跄跄地追赶着队伍，一旁的老人家多次试图拉住她，结果都被甩开了——

“小艾，你回来啊！”

“不！多年前没能救回阿天的姐姐，已经让我痛苦了很多年！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下阿天！这是我当初承诺过阿静啊！我……绝对不可以食言！”未艾的的眼角噙着不甘和悔恨相互交织而成的热泪，她的嗓音虽沙哑但坚决无比。

“就你现在这幅模样，你要怎么去救他啊！你只是去送命而已！傻丫头！你给我回来！”

“对不起！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袖手旁观！除非……我死了！”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未艾便强行催动自身灵力，快速往已经消失了身影的队伍赶去。

数日前，未艾亮出了她的秘密法宝——强力妖神召唤符。

未艾原以为经过两年来的努力修炼，自身的修为足以驾驭对方的时候，布下阵法召唤出了妖神——九婴，结果由于九婴过于强大而脱离了她的控制，遭受反噬的她，险些命丧黄泉。

好在公孙尚发现得及时，这才救下了她的小命。

昏迷过去的未艾直到祭祀当日才苏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她不顾自身的状况，便提剑冲出了家门。

与此同时，当老人家发现未艾跑出家门时，便立即托人快马加鞭赶去了京城。

风和日丽的天际传来了阵阵清雷，继而乌云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狂风起，枯叶飘，暴雨坠——

高山之巅，身披白袍的小男孩被轿夫放到一块巨大的原型巨石平台上。

而后，队伍在狂风、暴雨、落叶、摇铃的伴奏之下，开始围绕着小男孩跳起了还愿的舞蹈。

“礼成，归！”

最后，随着巫师手中的摇铃止，队伍开始散去。

当未艾爬上山顶时，队伍已经彻底散去。

“是……阿天！”

发现完好无损的方天正朝着自己走来时，未艾的双眼瞬间流露出了欣慰之色，而后她微笑着朝着对方张开了双臂，略显虚弱地张开说道：“来，让未艾姐姐抱抱。”

“未艾……姐姐。”

像是等候了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一般，方天莫名松了口气，他扬了扬唇，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而后缓缓往前倒下。

“阿天！不！不要……”

见状，未艾瞬间瞪大了双瞳，继而奋力朝着近在咫尺的对方奔去。

“啊！！！”

“轰隆隆——”

未艾怀抱着方天仰天怒吼出声，然而她的怒吼声转瞬便被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所覆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狂风暴雨依旧，从方天后背汩汩而出的鲜血霎时间染红了一整片大地。

回忆片段：

“未艾姐姐，‘人牲’是什么意思呢？”

“……阿天！”

“奶奶说，静姐姐去给山主大人当侍女了。奶奶也说，山主大人脾气不好，不好好服侍他的话，他就会大怒，然后村民就会遭殃。”

“……”

“呐，静姐姐服侍山主大人已经十年了！我……想要静姐姐回来！”

“……！”

“呐呐，未艾姐姐，是不是只要我去交换，静姐姐就能够回来呢？”

“……！”

现实中：

“……未艾姐姐，这样一来……静姐姐她……是不是……就能够……回来……了……呢？”

躺倒在未艾怀中的方天缓缓侧过脸看向了山下的村子，他所怀念的人，如今是否归来了呢？

他……迫切得想要知道一个肯定的回答。

“嗯，阿静她……会回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令未艾想要再次咆哮出声，然而为了让对方安心离去，她不得不极力摆出一张笑脸来，“是啊，一定！一定会回来的！”

“好想……再听一遍……静姐姐哼唱的……歌谣……”

怀中人纤细的手臂滑落到流淌着鲜红血水的地上，未艾因为自己的无能力而哭得撕心裂肺，然而就算她哭得再怎么感天动地，昔日里那个喜欢围着她转，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爱笑的小家伙再也回不来了！

“……未艾姑娘！”

站在不远处的公孙尚望着涕泪横流的未艾重重地叹了口气，虽说这一切本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不过心中的那份沉重感却也一点没落下。

“我不甘！不甘呐！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结果还是如此……我今天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杀了你！”

未艾所剩不多的理智被仇恨彻底蒙蔽，即便知晓自身实力有限，仍再次召唤出了妖神九婴。远边的公孙尚试图阻止，然而由于上一次在救治对方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导致他此刻压根无法阻止对方。

“黄毛丫头，居然还敢召唤本王，你——”

“协助我杀了山主，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九婴话还没说完，便被未艾打断了。望着对方眼里四溢出来的恨意，九婴很是满足地勾唇一笑，而后爽快地点头答道，“一言为定。”

“未艾姑娘！切莫同妖神合作啊！”

“碍事的家伙！”

九婴斜视一眼公孙尚，而后挥手将其击退数丈远。此时此刻被浓浓恨意蒙蔽了双眼的未艾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公孙尚，她只是一心想着报仇雪恨而已。

最终，强大如斯的山主，也难逃混世妖神的魔掌。

当山主灰飞烟灭之时，一缕金光穿过头顶的重重乌云洒落大地。

清风托着落叶飘向了远方，村民与山主长达数百年的契约，在这一刻终于迎来了终结。

当春日的暖阳重新笼罩住这片大地的时候，人们看见了新生的气息，却没有注意到，隐匿在背后的真正的劫难正在悄然来临——

消灭山主之后，未艾从此一病不起。

另一边重伤的公孙尚在李蔚的照料之下，日渐恢复了身子。

十年后，化身成为红衣恶鬼的未艾，挥舞起闪着寒光的鬼爪，朝着瞪大了双瞳呆怔在原地的公孙尚的胸口袭去……

“公孙兄，小心！”

原本自顾自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骑马离开的李蔚经过一番思考之后，觉着放心不下对方一个人，便调转了马头，这才能够在女鬼发难之际，及时射出利箭，救了公孙尚一命。

被利箭射中心口的红衣女鬼立即飞身躲进了红梅之中，在李蔚准备继续朝着红梅射箭的时候，公孙尚赶紧挺身制止了对方——

“阿蔚，住手！”

“你疯啦！”面对突然闪现在自己面前的公孙尚，李蔚急忙朝向别处放出了箭矢，而后冲着公孙尚怒斥道，“那可是恶鬼，刚刚她差点就要了你的命了！”

“对不起！”公孙尚低声道歉，李蔚见状便瞬间气消了，转而问道：“为什么阻止我？”

“那个女鬼……”公孙尚转过身看向了红梅，清风阵阵，红梅的花瓣如雪花般随风飘落，轻叹口气的他，继续说道，“她是……未艾姑娘！”

“这……”

听公孙尚这么一说，李蔚瞬间因为太过惊讶而瞪大了双瞳，接着表现出了一副难以置信又觉得并非不可理解的复杂神情，“那你……打算怎么做？”

“净化这里。”公孙尚答。

“……也就是说？”

“我想在这里建一座庙。”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你大可吩咐我。毕竟……再怎么说，未艾姑娘她……也是我的朋友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交由我自己来处理就行。”

“我只是让你面对现实，可没说让你逞强！”

“我没有在逞强。”

“你……”

“要不这样也行，庙的名字就交由你来取，如何？”

“你这不是故意在为难我嘛！明知道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那就麻烦你去找夫子商量商量。”

“啊，对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夫子这个家伙呢！”

“别没大没小的。”

“嘛，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嘛！”

“总之，有劳你了。”

“包在我身上。”

原本还有些丧气的李蔚，此时俨然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公孙尚见状，莫名舒了口气，而后说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