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一如五年前破庙后漫山遍野的雪白茶花，香气袭人。

“少阳，你怎么这么傻，好好活着，活下去……”

如呢喃般的声音在耳畔轻响，温热的体温透过胸膛传进心脏一望无际的冰川，滴答，滴答……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唐少阳想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

猛然睁开眼睛，安神香青渺渺的烟尘让他有片刻的失神，想开口却被喉头的刺痛所阻碍。

妇人捏着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泪光，握着唐少阳的手啜泣，“傻孩子，幸亏家丁发现及时，不然可怎么办才好？好端端地怎么会坠湖呢？”

唐少阳皱着眉头，心里不解，总觉得哪里不对。

02

从那天起，胡子花白的王御医便成了淮安王府的常客。

起先妇人总会看着昏睡不醒的唐少阳落泪，默默叹息。时日长了便不再来，干脆将明阳苑封为了府里的禁地。

03

时年腊月初三，北蛮大举入兵侵入嘉平国边境。

淮安王奉旨率兵二十万剿灭蛮族。皇帝日夜忧心忡忡，却不曾想淮安王半路折返，举兵反叛，一举夺下皇城。

时年腊月二十，小皇帝自缢，淮安王继位，改国号平庚。

淮安王嫡子唐少乾立为太子，次子唐少阳立为康硕王爷。

04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一株寒梅傲雪而立，唐少阳仅着单衣赤脚站在梅树下定定看着一朵艳红的梅花。

“王爷，身体要紧，还是披上吧。”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件白羽大氅满目担忧地看着唐少阳。

“退下。”唐少阳薄唇微张，冷清清地吐出两个字。

他在等，等他病得神智不清，长日昏睡，那时他就会见到那个人，真实也好，幻觉也罢，总归是有的。

05

除夕。

皇宫一派祥和喜庆之象，大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皇帝摆手挥退舞姬，声音深沉而肃然，“当年朕被追杀，忍痛将阳儿藏于破庙之内。幸得上苍垂帘，佑我皇儿平安，然这数十年来朕心甚是愧疚。”

众大臣闻言纷纷跪拜，高呼：“圣心甚慈，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唐少阳冷眼旁边，手中青玉酿一饮而尽。不愧是御酒，入喉甘甜绵长，淳厚浓香。

可他还是觉得当年在破庙中几文钱一两的糙米酒更让人难忘。

“阳儿。”皇帝端坐高位看了一眼唐少阳。

唐少阳冷笑一声，起身跪下，“儿臣在。”

“当年与北蛮一战以议和告终，前些日子北蛮使者奉旨前来，提出和亲一事，你怎么看？”

“甚好。”

“哦？听闻北蛮公主贤惠淑德，花容月貌，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与阳儿可谓郎才女貌，今日朕就准了这婚事，来年立春大婚，可好？”

“儿臣……遵旨。”唐少阳面色惨白，心底一阵阵发寒。

王侯将相如何，天子贵胄又如何？

他终归是一枚棋子。

06

冬雪融尽，几只燕子站在刚抽出几点绿芽的柳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和煦的阳光被窗棂隔断，一束一束撒向地面。

屋子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无数珍宝玉器，绫罗缎匹摆满了屋子，宣旨的公公嗓门尖细，捏着兰花指，“康硕王爷，接旨啊？”

唐少阳嗤笑一声，接过公公手里明黄的圣旨转身朝内室走去，这一巴掌一颗糖的把戏他那父皇还真是百玩不厌。

立春，三月二十一，还有七日。

07

深夜，唐少阳一身红衣独自回到原来的淮安王府明阳苑，月光冷清，照在一地颓败的茶花之上，再无丝毫绿意与芬芳。

今年的茶花怕是再也开不了。

唐少阳从怀里取出寒玉珏，白皙的手指在茶花根下挖了一个浅坑，随后把冰蓝色的玉佩埋了进去。

到此为止吧。

锋利的匕首泛着寒芒，狠狠朝着心脏刺去。咫尺的距离，却被人握在了手里。

两行清泪缓缓从面颊留下，唐少阳闭着眼睛，低喃道：“你不要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洛宸终究是没有忍住，把面前清瘦的人拥进了怀里，“当我死了不好吗？你怎么这么痴，这么傻？”

熟悉的味道，低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让唐少阳奔溃，恍若隔世。

08

唐少阳失声痛哭，狠狠捶打着面前的人，委屈的像个孩子，“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看着我受那么多的折磨却不闻不问？为什么……”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百般心疼与无奈却不知从何说起，洛宸只能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似要将他嵌进骨髓深处。

洛宸一身黑衣，大半张脸隐在一张雕花的银色面具之下，只能看到一双犹如鹰隼的明眸，深不见底。

09

洛宸坐在屋檐下，怀里抱着眼眶通红的唐少阳。

唐少阳双臂紧紧环在洛宸脖子上，贪恋地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低低开口问道：“小乞丐，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洛宸握紧衣摆上的寒玉珏，寒声道：“你丢下我，我为何要来寻你？”

唐少阳瞪大眼睛，匆忙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去找大夫了，回去、回去就……着火了。”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极度厌恶红色，这些年却强迫自己天天将这如血一般鲜红的衣服穿在身上，他就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场大火，那场痛不欲生。

洛宸低笑一声，吻在了唐少阳唇上，“傻瓜，还是和当年一样。”

唐少阳呆呆地不敢动，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眨眼间便会支离破碎，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