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城有一个城隍庙。

桃花巷东，梨花巷西，过安顺桥，百年柳树下，白墙黑瓦。

尚青在这庙里从小道士变成了老道士，死时，只有一只小兔子陪在他身边。

那是一只可爱得紧的兔子，雪白毛皮，红红的眼睛。

鼻子微微耸动时，像极了那人在笑，像极了那人在哭。

（一）

尚青是个小道士，喜欢画符，喜欢打坐，喜欢读书，喜欢…小兔子。

画符是师父教的，打坐用来睡觉的，读书是长见识的，兔子…他看了一眼在自己旁上，吃糖葫芦吃得小嘴发出红红水光的小土地，沉思了一会儿。

嗯，兔子是自己养的。

有点肥，有点呆的家伙却是一个护佑一方的土地神。

（二）

清晨的水烟城，云雾蒸腾。

大早上就被师父提溜起来的尚青，抱着扫帚，倚在庙前的百年柳树下打着哈欠。

没过多久，便坐在树下睡着了。

耳畔传来衣物悉窣声，尚青皱着眉从飘忽的睡梦中醒来，入目的是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孩童。

尚青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就听到那孩子对他说:“你真好看！”

恰好凉风袭来，杨柳垂枝在耳边参差浮动，水烟城的雾气散开。尚青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的孩童。他梳着双髻，穿着宽大浅青色的衣衫。皮肤白净双眸清澈，只是眼眶发红，像哭过似的，手里还拿着串吃到一半的糖葫芦。那雪白的脸因着开心，有几分红晕，像粉粉的糯米团。

尚青突然也觉得开心，想了想，片刻道：“你也好看。”

声音沙哑带着稚童的甜糯。

（三）

“真的吗？”孩童笑起来，眼里像是有一汪夏日令人舒适的清泉，看的人还想再瞧瞧，再近些。

尚青嗯了一声，回神就瞧见，刚刚还水灵灵的娃娃，突然长两只耳朵。

尚青立即瞪大了黑亮的眼珠。

“你…怎么有耳朵？！”

还是个兔子耳朵……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小兔子就一脸要哭的表情。

“诶…诶诶？！又冒出来了。”寻白脸涨得通红，嘟起了嘴不停跺脚:“呜，快收回去！”

头上的兔耳朵这才动了动，顷刻消失。

看着自己面前不知是不是吓呆的的孩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于是用小肥手从竹签上扒了颗糖葫芦塞进小尚青那可以装鸡蛋的嘴里。

尚青嘴里一阵酸甜，缓过神来想，自己是遇上从山上到城里玩的精怪了。

于是问了一句:“小公子可是山上的兔子妖？”

师父说后面的寤初山有很多小妖怪的，尚青挠挠头，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问对不对。

寻白撅起了嘴，双手叉腰，一脸自豪:“才不是，我可是仙！这里的土地！”随后又笑得得意:“你这么好看，跟我回去做土地婆好不好？”酒窝浅浅，让人想戳一戳，看看能否再深些，甜些。

尚青呆愣半晌，土地呀，他向前戳了一下小兔子的酒窝，不解道：“土地公公，不都是老爷爷吗？”

下场就是被气急的兔子仙本仙咬了一口，疼得哭了起来。

（四）

打那天起，小土地就爱上了缠着他。

“本座一时不小心咬了你，就勉强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好了。”

这是原话。

一开始是每天给他带山间的果子，大多数都是酸得牙疼的那种。尚青心善。每次看着小土地那半红的眼眶，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就不忍心。完全忘了，兔子眼睛本就红。

直到后来吃坏了肚子，在床上躺了一天。小土地才消停，变成了喜欢跟着他。

他打扫庙后山林的落叶，小兔子坐在檐下的石阶上看着，一边看一边吃着糖葫芦。临了砸吧砸吧嘴，“你扫地的样子真好看诶，像寐终山上的竹子似的，嘻嘻。”

他上山采药，小兔子就变成雪白的一团，在山林间穿梭。

天片紫霞渐染山林，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回到城隍庙，就咬着他的裤脚来一句:“小尚青，你采药的样子，也还是好看诶！就像兰花妖的叶子，嘿嘿。”

总之，他吃饭跟着，挑水跟着，劈材跟着，睡觉跟着……

总之，他吃饭好看，挑水好看，劈材好看，睡觉好看……

尚青听得耳朵起茧。小土地仍不厌其烦。

这导致了尚青夜里入睡，都梦到一只小兔子，睁着宝石一样的眼睛，说他好看。

刚开始小兔子夸他。他会脸红发烫，觉得男孩子哪有什么好不好看？注意这些，还不如多背些道法。

可渐渐的，他去河边挑水的时候，会看着澄静的水面发起呆来。

清澈潋滟的水面映出孩童干净稚嫩的眉眼，他也忍不住想，这样？当真好看吗？

反应过来，懊恼地搅乱那一处平静，荡漾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