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书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会搬一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门前。

巷子两侧人家的花树开落了一轮，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爱盯着巷子拐角那处看。

盼着那里会有个人，褪去锦衣华服，身着布衫粗衣，迈着从容的步子，向来不苟言笑的眸子染着水烟城的晨雾，语气轻柔笃定对他道:“沈书，我来找你了。”

（二）

阿木是一棵几百年的栀子树，桅子活到百年不易，但在水烟城，他活得不赖。凭借这方水土的灵气，还迷糊地修成了人形。

一切都挺好的，就山里那堆大块头挺烦人的。他本体矮，长在一个荒了许久的宅子墙脚。结果每次山里有什么聚会，那些山间的百年大树，都要出来嘲笑一番他本体的身高。

气得他后来每次干脆变成个孩童模样，笑就笑呗，娃娃矮有什么奇怪的。

他见到沈书那天，水烟城下了极大的雨，道上行人只有二三。

他从山里抱着个酒坛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远见许久没人的宅子有微弱的灯光。淡淡暖意从他的本体传到他身上，他胸膛某处跳了一下，忽然有些清醒。要命的是，他每向宅子走近一步，那温暖便更清晰。他立马跑起来，生怕宅子起火了，中途还摔进了水坑里，把从桃花妖那拿的好酒摔了个粉碎。醉得荒唐，完全忘了自己是个有法力的妖。

他慌忙地从自家宅子破门穿过去，却瞧见一个鸦青色广袖深衣的温雅公子正提着灯，在打量他的本体。

长发如墨及其腰背，那公子撑着一把绘有栀子花的青色油伞，弯下身来将其放在开花的桅子树上。

也不顾自己衣发尽湿，狠狈不堪，独自对那树言语道:“雨下这么大，你这般好看，莫要被打坏了。”

阿木看过去，那人唇边笑意浅浅。自己胸膛那处，又跳了几下。

（三）

没来及回到本体，就被看见了。

阿木抬头与那人清澈黑眸对上，不知怎么有些紧张，他低头扯了几下短短的衣角，盯着自己小小的肉手思考对策。

沈书站直，在雨里立成修竹。看到门前满身泥泞的孩子，忙走过去，蹲身下来，拿出手帕为他擦脸:“你是城里哪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

阿木拘谨地接受着他细心地擦拭，心虚地摇摇头，学他的样子道:“大哥哥城里哪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去。”

这宅子有几年没住人了，荒了许久。而眼前的公子锦衣华服，总不该是来这处住的吧。

沈书闻言忍不住笑:“你这小孩怎么还学起我来了？”

而后一板一眼地对他道:“在下沈书，今日才来的水烟城，以后便在这宅子住下了。你呢？”

阿木在心里道了句原来如此，睁着天真的黑眸:“我叫阿木！住在附近！大哥哥一个人住在这吗？”

沈书愣了一下，也不嫌他脏，揉了揉阿木的头:“不，还有一个人，他要我在这等他。”

“是大哥哥的朋友吗？”

沈书摇头，又点头:“是朋友。”

“那一定是个很俊朗的哥哥！”

沈书不知想到什么，笑出声来:“的确俊朗，倒时候他来了，你也这么和他说。我想看他的反应。”

阿木点点头，十分乖巧机灵的样子。

灯笼里的火光摇曳，淡淡温热传到他身上，他眸中映出跳动火苗，这人间最寻常事物，却让妖想靠近又不敢触碰。最后忍不住扯了扯沈书的袖子，指着灯笼问道:“大哥哥，这个可以给我吗？”

“这个？”沈书抬起手腕把灯笼举到他面前。

阿木“嗯”了一声，拿过灯柄:“大哥哥，你真好。”

沈书用袖子替他擦着湿透的头发:“雨势太大，待小些我送你回吧。”

阿木摇摇头，转身便推门，跑进了雨里，隔着雨幕大喊道:“不了，谢谢大哥哥！我回去了！”

沈书还没反应过来，便不见了孩童踪影，只得无奈轻笑:“伞还没拿呢，这小孩。”

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了。

（四）

沈书搬来宅子的第二天，水烟城难得见了晴。

阿木一大早便被吵醒了。

他在本体里造了个屋子住，用具一一齐全。从床塌上爬起时，他仍感觉晕乎乎的，走去桌前喝水，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熄了火的灯笼。捡起来愣了半晌，少见地弯了眉眼。

竹子做的灯柄有些发凉，早已没了昨晚的温暖。想起这东西是他装傻充愣从别人那顺来的，觉得好笑。

“啪”的一声，宅子卧房方向便传来了木板倒地的声音，阿木皱起眉，想起自己是美梦被搅了，才起的床。

不悦地用术法看了一眼院子，便看见沈书正在拆卸老旧腐朽的门板，阳光下灰尘千万。

昨夜下雨，这破了瓦的房子，门板多是浸了雨的。沈书却想以单薄身子将厚重门板搬到院子里，不一会儿，额边浮出一层薄汗。

阿木眉头皱得愈深，可爱稚气的脸上，出现了与容貌不符的老成。看样子也不是个缺钱两的人，怎么不知道请人来帮忙？他摇摇头，施了闭耳咒，继续睡觉。

他凭天地灵气修炼，不是个坏妖。但也不是那种有了本领便上赶着去帮他人的老好妖。所以多数时候，更倾向于视而不见。

哪怕，有那么一瞬，他有点想去帮那个叫沈书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