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回到院子，阿木也未变回平时的小孩模样。

他来到床前，又听得沈书梦呓叫着风祁远的名字，时而皱眉，又时而展颜。

阿木也不知怎么，心下一阵烦闷:“日日都叫他的名字，也不怕腻得慌。”

床上的人迷糊间大约知道自己遭了骂，便又闭嘴安分起来。

阿木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醉，凑近看这人秀丽到难辩男女的眉目。大约是错觉，有时沈书无意间总会露出些女子的媚态，像是借不掉的习惯。

他抬手放在沈书的额上，手上升起淡淡浅绿色光晕。不是没想过去探查沈书的过往，最后都撤回了施法。

这次依旧如此，那些刚刚汇于指间的光晕悉数散开。他委身蹲下，神使鬼差地吻了吻沈书的脸颊。

片刻后化作小孩模样，钻进沈书的怀抱。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怕看到以前的沈书，怕那是个与他眼前人截然不同的人。

上元节那日，在泥人摊小哥和附近邻里的帮助下，沈书在水烟城最繁华的正街摆了个小摊，把这些日子他自制的灯笼挂上叫卖。

估摸着是沈书长得俊，又在灯笼上画了许多吉利物件，买得还不错。阿木坐在沈书为他准备的板凳上，打量着行人。

少女羞着脸，少年更是腼腆，不知何处，又会上演一出才子佳人。

阿木看得快要昏睡过去，却突然觉察到一缕仙气。

抬头便对上摊前少女的一双杏眼，明亮澄澈，身边还跟了位桃花眼的公子。

那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沈书，半晌才用略清冷的声音问他:“请问，这个兔子灯笼怎么卖？”

沈书道:“十文一个，公子若是拿两个，还可以送上你与身边这姑娘一个同心结。”

那个桃花眼的公子垂下眼帘:“同心结就不必了，杏儿是家中妹妹，拗不过她便陪她来玩罢了。”

被唤作杏儿的姑娘点点头:“我家哥哥有心上人的，店家莫要说错话了。”

沈书笑笑:“是么？”

“他和你很像。”那公子接道:“若你穿上一袭红衣便更像了。”

沈书一怔，笑容僵在嘴角:“你，你叫什么名字？”

“吾先。”

沈书脑中闪过那个浑身是血的美人，他拖着残破的身躯，看向他的眼里却带着光:“吾，吾先，咳……我喜欢的那个人叫吾先。他在水烟城，我要去寻他。”

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他一把抓吾先的手腕:“你见到他了吗？他来寻你了！你可见过他？！”

吾先的脸色一瞬苍白“:你说什么？！”

“红粟！红粟从王爷那离开，说要去寻你的！”沈书说着红了眼眶，手都开始发颤。

吾先没由来地感到慌乱，心里一阵发痛:“可，可我没见过他，我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他了。”

“怎么会？！他那样的性子，哪怕只剩一口气都会爬来水烟城的！”沈书的声音开始哽咽，他不敢想红粟倒底怎样了。他怕得浑身发抖:“他双腿废了，只有我给他的那点银两。可他说，就算是乞讨，他也要回来的……怎么会，他那样坚韧的人，怎么会……”

阿木从来没见过这般激动的沈书，像是在悬崖边摇坠的木偶在冷风中将倾。

而那位桃花眼的公子比沈书更甚，几句话而已，却好像把他的魂魄抽了个干净。立都要立不住了，要不是身边那位杏花上神扶着，怕是要跪在地上了。

苦杏看了一眼阿木，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就像个事外人。

接着阿木便听到对方的灵言:“小妖，我见你是善类，便不戳穿你身份，你也莫要声张我来水烟的消息。”

他答道:“遵上神教诲。”

若非刚刚对方在花灯节上玩得忘我，不小心旁溢出些许仙气，阿木哪能知道。

目送那两人离开，沈书早失了开始的兴致，收起摊来。

阿木看着这些沈书辛苦了几晚上才做成的花灯，走过去抱住沈书的腿:“还没卖完，阿书不许收摊！我想吃元霄！”

沈书这才想起自己带着个孩子呢，自己可以饿着，但不能让孩子受苦。揉了揉阿木的头，把人抱到板凳上坐好:“阿木乖，等哥哥卖完花灯。”

他心里难受得紧，想到红粟，又想到风祁远，心里乱作一团。忍着难受好不容易把花灯卖完。阿木扯着他去河边的铺子吃元宵。

点了两份，可半晌过去了。他面前那碗却是一动也未动。

“啊~”一颗白滚滚的元宵被递到嘴边，阿木站在椅子上，用短短的手举着瓷勺，示意沈书张口。

沈书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终于笑了，吃了晚上第一口东西。

阿木哼了一声:“阿书不乖，吃东西还要喂！”

这话说得沈书这个大人羞臊得不行，老老实实的把碗里的元宵全吃了。

半夜阿木从床上醒来，发现沈书不见了踪影，找了会儿，才发现人正坐在院子里。

沈书燃了一盏灯，坐在阶前。在清冷的月色下，把这些日子从驿站取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疯魔了般。

阿木就站在门边，直到那人累得在地上睡了过去，才化作成人男子的模样将人抱到床塌上。

替人盖好被子，心里忒不是滋味，谁许他为了个风祁远糟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