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临，长街空寂无人，月仙居里一道白影自阁楼之上的绮户掠出，轻飘飘地落地，手执折扇，好不潇洒。忽而几道身影从树丛中跃出，三两下将那白衣人拖拽走。

卧月抚着折扇，对左右按着他肩膀的二人蹙眉道：“公子好生粗鲁！”

赵子琰语气很不友善：“磨磨蹭蹭，搞得花里胡哨，也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的。”

“赵公子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与你们可不一样，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出趟门自然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况且赵公子你是不是修道修傻了，我哪儿花里胡哨了？江公子你说是不是？”

“行了，办正事要紧，回来再吵也不迟。”江暮昭颇感无奈。

卧月不知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的，前一日便来找他们，说要去看看是何方妖物阻了他的月华。他们推脱不掉，于是就一同行动了。

暮夏的夜晚燥热非常，怪水河畔树多草多，各种小虫子鸣叫的声音混杂，那树上的蝉整日整日地嘶鸣，生怕秋日来临歌儿来不及唱完，到了夜里也不消停，叫声又长又尖又难听，吵得人头痛。

他们藏在树丛里，江暮昭紧盯着怪水河面，静待那水下的东西爬出来。

卧月摇着扇子，极为悠闲地靠在树上，偶尔被那蝉声所吸引，拿扇子扑了一只，抓在手里玩，将那蝉儿翻来覆去，左捏右捏，那蝉一动不动，也不叫唤，死了一般。卧月觉得无趣，随手一丢，那蝉居然一脱手就扑腾着翅膀飞回树上，没一会儿又继续叫。卧月瞪它一眼，心道，居然玩装死这一招。

“别吵了！”赵子琰捂着耳朵道。

“赵公子，你是在说我吗？我哪里吵了？”卧月有些生气。

“你们都吵死了，能安静一点吗？”是韩少川的声音。

卧月察觉到一丝异样，方才他们之中，分明没有人发出声音！他猛地看向江暮昭，却见江暮昭也捂着耳朵，一脸烦躁。突然赵子琰拔出剑来，在空中乱挥，似乎在砍什么东西。可是显然没有砍到，他看上去反而更狂躁了，杀红了眼一般，猛然将目光投至卧月身上。卧月心道不妙，赶紧推了一把江暮昭，对方却给他一个可怕至极的眼神。韩少川似乎也受不了了，拔剑截住赵子琰，二人乒乒乓乓剑锋相对，这下哪里是在等邪祟现身，分明是在告诉那邪祟，他们到它的地盘闹事了！

卧月叹了口气，正纳闷这些人怎么了，突然被一双手掐住了脖子。是江暮昭！

不对，这个人是江暮昭又不像江暮昭，那双眼睛里是森然的杀意，手也像钳子一般紧紧掐着卧月的脖颈。

卧月怎么喊他都没反应，情急之下，卧月化作一只黑猫，从他的钳制中挣脱。

这地方一定有古怪！卧月一边躲避江暮昭的夺命追击，一边琢磨是哪里出了问题，突然听韩少川喊了一声：“怎么回事？！我听不见声音了！”

而赵子琰也突然停下了打斗，神色茫然，张着嘴巴乱叫，不知喊了些什么。

卧月灵光一闪，他明白了！

是那些蝉有问题！这些蝉的鸣叫是有规律的，无论是发声频率还是声音响度，冥冥之中构成了一支曲子，对普通人来说，听的时间长了会出现耳鸣、产生幻觉甚至耳聋。可卧月是猫妖，他的耳朵比人类更加敏锐，听到的其他声音打散了蝉鸣声，因此没有受到影响。

这可就糟了！要是那邪祟此刻出来作乱，丧失了听觉对他们极为不利。想要恢复听觉，必须将蝉消灭，可是这蝉非俗世之物，一旦被人捉住就如同死尸，回到树上又能继续鸣叫，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消灭它们。

卧月突然想起一件东西，唤来数只黑猫，令它们潜入怪水之中，须臾，那些猫从水中跃出，口中均含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是活物，鸟头蛇尾，背负龟甲，乃怪水旋龟。

卧月将三只旋龟分别佩于这三人身上，不消片刻，三人便恢复了正常。卧月道：“你们三个可要好好感谢我，若不是我，你们可就成聋子了。”

赵子琰掏出一只锦囊，往卧月身上一丢，道：“够不够？”

卧月掂了掂，轻蔑一笑，丢给赵子琰，道：“太天真了，这点怎么够？”

赵子琰斜睨他一眼，道：“你想要多少？”

卧月轻摇着扇子，笑道：“我要你们三个，一人陪我一晚。”

“你做梦！”赵子琰道。

“别吵！有东西要出来了。”

江暮昭这句话一出来，众人立刻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再看那怪水河面，果然有动静。水像煮沸了一般，拼命冒着细小的泡沫，咕噜的水声持续不断，恍惚之间，又似乎能听见隐在水声之中如呓语般的窸窣声，幽远阴森仿佛来自地底。韩少川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赵子琰的袖口。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等了许久，他们发现水面一下子亮得发白，苍白的月光照在怪水之上，水上忽然出现一个漩涡，逐渐越变越大，之前藏在水声中的怪响越来越清晰，呲呲咔咔，十分刺耳。几乎是一眨眼之间，一具白森森的东西从漩涡中冒出来。

骨头！让人心悸的是，那骨头在动，且动作灵活，不似死物。

那漩涡里出来的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巨大无比，可是躲在暗处的三人一妖却没一个知道那是个什么怪物。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那具骨架向四周坍塌，怪水中一阵喧腾，无数白森森的骨架在肆意游动，喧嚷着游上了岸。

竟然是一群骷髅鱼！那些骨架竟然都是一具具完整的鱼骨，它们牙齿尖利，嘴巴一张一合，那怪响就是它们牙齿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

猫吃鱼眼，被挖眼睛的人，尸胡山名菜，被吃掉的肢体……

江暮昭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突然明白了一切。

来不及解释，江暮昭拍赵子琰的肩膀，将这个还处在吃惊状态下的人拍醒，道：“帮我！”

说罢，三个人一同从树丛中跃出，卧月原本看得入神，见人都不见了，才慢悠悠地走出来，摇着扇子，从容优雅至极。

赵子琰和韩少川布结界阻止怪水中的骷髅鱼游到岸上，江暮昭则砍杀那些已经上岸的骷髅鱼，那些鱼没有脚，浮在空中摇摆游动，龇牙咧嘴，昭明剑光芒赫赫，它们没有眼睛看不见，却知道江暮昭的位置一般，非但不躲，反而如飞蛾扑火朝江暮昭游去。江暮昭见状心中闪过一个猜测：这些骷髅鱼是受人血气感召，才准确地判断出了他的位置！看来尸胡山的那些村民也是这样受害的，在这些东西的“眼”里，村民就像一块块带血的肉在召唤着它们去撕咬咀嚼。

江暮昭将扑过来的骷髅鱼砍成碎骨，不消多久，那些东西都成了地上的碎骨头。可是他还没来得松口气，就发现那些骨头重新拼在了一起，才被他消灭的骷髅鱼尽数复活，龇牙咧嘴地又扑向他。江暮昭如果没有办法将它们彻底消灭的话，终会成为它们利齿间的肉屑。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生，那些骷髅鱼不知疲倦，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兴奋地咂着牙齿，想要吃到这个攻击它们的人类的欲望愈加强烈。江暮昭气息开始有些不稳，他意识到自己体力不够用了，但是此时的赵子琰和韩少川支撑着结界无法脱身，还有谁能帮他……

“卧月！帮我！”江暮昭喊道。

卧月方才一直作壁上观，轻摇折扇，好不自在，见了江暮昭求助，一笑收了扇子，道：“哎，来了！”

数只黑猫凭空而出，江暮昭所砍下的骷髅鱼碎骨被它们分食，再也无法聚集，不消片刻，全部消失。

江暮昭在结界之外布下寒酥阵法，蓝光阵阵，骷髅鱼身体无法摆动，皆直愣愣地掉进怪水之中，不久，月光渐隐，漩涡消失，水面归于平静。

赵子琰和韩少川收了结界，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一起梳理了一遍，大致弄清了邪祟作乱的来由。这邪祟就是这些骷髅鱼，它们原本是这怪水中的鲈鱼，因为味道鲜美被村民大肆捕捞，其怨气日渐积聚。而后来又因为猫仙传说以及喂猫吃鱼眼的风俗盛行，使得鱼在被杀之前还得遭受一遍挖眼之痛，其怨气更甚。不知为何，怪水中满含怨气的鱼突然能够吸收月华之气，便在月圆之夜化作骷髅，游入寻常村民家中吃人眼睛。可能后来因为不满足于食人眼珠，毕竟怨气这种东西不会因为报复了施害者而有所消减，反而会因此激发自身更强的报复欲望，循环往复，怨气更加强大，于是它们开始吃人的肢体。因为离开怪水的时间有限，这些骷髅鱼便将肢体运回怪水，慢慢享用。所以才会出现后来的怪水浮尸骨的现象。

江暮昭道：“这件事以我们三人之力无法摆平，必须集结天皋众弟子共同布阵，才可能消灭怪水骷髅鱼。”

“是赤焰金光阵？”韩少川道。

江暮昭不语。赤焰金光阵，是天皋的天游师祖与其挚友玄霁所共创，具有强大的消怨除邪灭魔之能力，需要十六名弟子结阵加持，另外一人深入邪气中心，集众人之力量使自身赤焰环绕，那赤焰金光赫赫，光芒所及之处，邪祟不留。

不巧，结阵之法天皋弟子人人皆知，只是赤焰金光鲜有人可驱使，天游和玄霁皆已仙逝，如今可驱使此阵法的唯余两人。江暮昭恰好是其中一个。

赵子琰道：“你若现身，元和不会放过你。”

江暮昭笑着朝他眨眨眼，道：“子琰兄，你到时再帮我逃一次。”

赵子琰瞪他一眼，道：“你有命就自己逃。”

江暮昭道：“我命大着呢，自己逃又如何？我家小哥哥还等着我呢。”